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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间把琼瑶的言情小说读了个遍，现在回忆，总在40-50部之间，当然，是因为有个同学的爸爸是开书店的，我读着便利。书中的情节早已忘得近乎干净，倒是因为琼瑶书的名字，彻底喜欢上了中国古典文学，或许，这是最值得庆幸的事了，毕竟，那个读正经书的年岁，耗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去读价值不大的言情小说。 后来看北大孔庆东教授的书，说他有一个叫阿长的东北大汉同学，极爱琼瑶文学，每读琼瑶爱情小说，必哭得两眼通红，并在毕业纪念册上写上了这样的留言： 匆匆太匆匆，几度夕阳红，心有千千结，窗外翦翦风。 四句诗，全是琼瑶的书名，最后一句，更是两本一起，况且，全诗意境仍在，用作同学分别，堪叹好诗。可见阿长对琼瑶书是爱极了，于是我的心里一下安定多了，受琼瑶小说影响的，不光是我自己，可能是一代人吧。后来那篇文章的未尾，孔教授又见阿长的情景，有这样一段对话，引用一下： 阿长毕业后任新华社驻东北记者，很快找到了一位依人小鸟，过着甜蜜幸福的生活。百年校庆聚会时，我问阿长，还读琼瑶么？阿长说：“不，我现在读武侠了。”我接着说：“我已然不抽大烟了，我改抽白面儿了。”我们相视大笑。这次聚会，我还和阿长发表了一个共同的人生体会：世界上对你最好的，就是你的老婆！ 其实，我要说的是，打从琼瑶以后，我也改读武侠了，并且以金庸为主，现在再回头一望，原来，金庸是提着大刀的琼瑶。 为什么不是提着宝剑，倚天剑多拉风？我自己心里认为，宝剑太轻灵，不如刀彪悍，像胡一刀，有大胡子，使大片刀，更男子气，就像杀鬼子，用大片刀，总比刺刀过瘾，毕竟，金庸老爷子是汉子。虽然，老了点。 一、小道具 《书剑恩仇录》里，那块写着“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铭文的玉石从香香公主身上跌落，这本是乾隆送给陈家洛的玉石，当时就嘱托他送给自己的意中人作定情信物，而此刻从自己看中的女人身上跌落，乾隆恼怒是正常的，因此，他摔玉石，砸镜子。 《倚天屠龙记》里，张三丰受了假少林寺僧人的偷袭重伤，交待后事时，是这样的：“张三丰从身边摸出一对铁铸的小小罗汉……”张三丰当然是想从铁罗汉身上给少林留一项绝艺，但重要的是，变故突然，他竟能从“身边”摸出，要知道，“这对铁罗汉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侠赠送于我的。”百年前，郭襄送的，郭襄40多岁就出家创了峨嵋派啊，张三丰跟她年岁相仿，也是个长情的人吧。 还是《倚天屠龙记》，万安寺张无忌用赵敏送的锦盒作暗器替周芷若挡了赵敏的倚天剑，锦盒剖成两半，当赵敏“凄然欲绝”的相问时， 张无忌柔声道：“我没有带暗器，匆忙中随手在怀中一探，摸了盒子出来，实非有意，还请姑娘莫怪。”赵敏眼中光芒一闪，问道：“这盒子你随身带着么？”张无忌道：“是！”见她妙目凝望自己，而自己左臂还搂着周芷若，脸上微微一红，便松开了手臂。 其实，这时，张无忌的命中女子，已然确定，就是赵敏。 再比如《射雕英雄传》里，郭靖去完颜康家里做客，收了点心，放在怀里要带给黄蓉，点心就在怀里，又是背人，又是打架，自然烂扁的不成样子，可是 ……（郭靖）从怀里掏出完颜康送的来的细点，可是他背负王处一，换水化毒，奔波求药，早把点心压得或扁或烂，不成模样。黄蓉看了点心的样子，轻轻一笑。郭靖红了脸，道：“吃不得了！”拿起来要抛入湖中。黄蓉伸手接过，道“我爱吃”。 紧接着黄蓉边把一块点心放在嘴里吃，边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包剩下的压烂了的点心，并且“……细心包起，放在怀里，回眸一笑，道’我慢慢地吃‘”，点心是小道具，但两人的心事，借这小小点心，说得清清楚楚。 二、简单的话 日常的细碎的话，才真的能动人，而那些口号般的台词，却激不起读者的真情，金庸是深知这样的道理的，于是，他写的武侠中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细碎的日常对话，或暗地的两个交心，都极动人。 还是《射雕英雄传》里，欧阳克被黄蓉设计的巨石即将压死，两个人私下的对话： 欧阳克低声道：“黄姑娘，多谢你相救。我是活不成的了，但见到你出力救我，我就死也欢喜。”黄蓉心中忽感歉疚，说道：“你不用谢我。这是我布下的机关，你知道吗？”欧阳克低声道：“低声！给叔叔听道了，他可放你不过。我一心一意对你，死在你手里，我一点也不冤。”…… 欧阳克虽然是个让人讨厌的角色，但看到这里，便觉得这个人也还丰满，不单薄得像个纸片，是个有“死穴”的人，一下子“可爱”多了。 因为一句台词让一个角色变得丰满的，还有《倚天屠龙记》里周芷若，张无忌夜里赶到周芷若营帐，是要给周芷若“名义”上的丈夫宋青书治病，并相约共打“金刚伏魔阵”： 周芷若冷笑道：“咱们从前曾有婚姻之约，我丈夫此刻却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没伤你性命，旁人定然说我对你旧情犹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骂我不知廉耻、水性杨花。”张无忌急道：“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周芷若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之前的情节看完，就觉得周芷若太疯狂了，这样的富有心机又心狠手辣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以前汉水喂饭的周芷若呢？待这句话一说，忽然就觉得周芷若心里也苦得不行。金庸是个深爱过人而又不得的人，并且，他能写得出来。 当然，还有赵敏，她放弃郡主身份，放弃锦绣前程，甚至放弃亲情，义无反顾地去爱一个土匪头子张无忌。张无忌和周芷若结婚典礼，环顾皆是死敌，但是她却只身抢亲，故旧的手下范遥，此时也已不是手下，于是他问范遥会不会帮忙： ……范遥眉头一皱，说道：“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已如此，也是勉强不来了。赵敏道：“我偏要勉强。”…… 一句“我偏要勉强”，赵郡主的性格，丰满而鲜明，这样的姑娘，绝对是个内心强大的姑娘，软弱的姑娘不会这样说，这正是出身名贵，杀伐决断能力强悍的赵敏的本来性格，给金大侠点个大大的赞。 但决不是说，金大侠只会写男女之情，《倚天屠龙记》里还有一个细节，汝阳王劝赵敏不住，两人终于决裂，终于要分手了，这一分手，可能就是永隔天涯： 汝阳王头也不回地走了，两边侍从牵过马来，他竟似没看见一般。行了十几丈路，又转回来问到:“敏敏，你的伤不碍事吧?身上带的有钱没有？”…… 后来再看《琅琊榜》言侯爷万事不管，但却回头问小豫津银子是不是够用，顿时就想到汝阳王这一节，可怜天下父母心。金庸说他于父子之情写得浅，其实，那只是谦语，别当真。 三、小动作与小心理 一个小动作，一段小心理描写，刻画完整的人物，金庸也是高手，看似不经意，其实是匠心的雕琢。 比如《笑傲江湖》里仪琳为了给令狐冲偷西瓜，就大大打了一段心理战： ……欲待退去，脑海中又出现了令狐冲唇干舌燥的脸容，咬一咬牙，双手合十，暗暗祝祷：“菩萨垂鉴，弟子非敢有意偷盗，实因令狐大哥……令狐大哥要吃西瓜。” 转念一想，又觉“令狐大哥要吃西瓜”这八个字，并不是甚么了不起的理由，心下焦急，眼泪已然夺眶而出，双手捧住一个西瓜，向上一提，瓜蒂便即断了，心道：“人家救你性命，你便为他堕入地狱，永受轮回之苦，却又如何？ 一人作事一身当，是我仪琳犯了戒律，这与令狐大哥无干。”捧起西瓜，回到令狐冲身边。令狐冲于世俗的礼法教条，从来不瞧在眼里，听仪琳说要向人化缘讨西瓜，只道这个尼姑年轻不懂事，浑没想到她为了采摘这一个西瓜，心头有许多交战，受了这样多委曲。 若非心里有这个人，若非心里有点自己铁定的信仰，她又怎么会如此的纠结和放不下，爱情终究在她心里打败了心仰，仪琳的顿时变得可爱起来。 再看《飞狐外传》里的程灵素，她心里认可胡斐，并一心一意想着他，打算着两个人的未来，当胡斐提出结拜时，她的动作是这样的： 说着跳下马来，在路旁撮土为香，双膝一屈，便跪在地上。胡斐见她如此爽快，也跪在地上，向天拜了几拜，相对磕头行礼。 程灵素道：“人人都说八拜之交，咱们得磕足八个头…… 一、二、三、四、……七、八……嗯，我做妹妹，多磕两个。” 果然多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 胡斐见她言语行动之中，突然间微带狂态，自己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多磕出来的两个头，金庸没有给解释，但我想，这大概是程灵素实在忍不住泪水， 只好多磕两个头，掩饰一下吧。要不然呢？更何况，自结拜之后，她就“突然间微带狂态”，那大概是伤透了心，但又不忍就此别离的心情吧。 此外，还有一些，不再分列了。比如一些如谶语一般的预言，对情节的隐诲等，都暗含情语，比如小郭襄那一年对金轮法王的话： 郭襄啐道：“呸！我学和尚的功夫有甚么用？我又不想做尼姑。” 想想就觉得这话说得早，说得有欠思量，谁又能定了自己以后的事呢，郭襄不做尼姑，哪里来的峨嵋一派？唉，一语成谶，长叹一声！ 与峨嵋相关的还有风陵师太，读到灭绝师太说出她的师父、郭祖师的徒儿叫风陵师太时，就想到郭襄初遇杨过的风陵渡口，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郭襄的痛，隐隐隔着金庸的笔墨传来，刺入读者的心里，拔不出来。 金庸是提着大刀的琼瑶，刀用来吓人，情用来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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