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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见桥记忆:老屋 古桥

 滨州文学馆 2020-10-31

上世纪80年代,父亲耗尽了他的全部积蓄,沿着当时村子里最为繁华的老街,在陡峭的乌河北岸边上打桩围堰,从远离村子十几里的地方用骡马车运土筑基,建起了四间南北通透的红砖瓦房。

房子的南面,父亲安装了一个探进河床的平台。年少的我,时常手扶着栏杆遥望。

春天,站在平台上往下看,清浅的河水沿着房基缓缓向东流去,鲨巴头、趴里虎(俗名:两种小鱼)在水底觅食,麦穗鱼、白条鱼在水面游动。一群鸭子从远处游来,在鸭妈妈的后面跟着七八只刚孵出不久的小鸭子,它们一身黄黄的软软的绒毛像一只只绒球似的,跟在鸭妈妈的后面。沿着河边用它们那扁平、看去有些淡红或微黄的嘴,在水底搜寻着。又有几只打闹争食的狗儿,在河岸、河滩上追逐着、嬉闹着。这时候,小鱼、小虾霎时不见了踪影。河对岸,记得有几株不知长了多少年粗壮笔直的杨树、歪向河边的垂柳。垂柳歪向河边,长长的枝条在河滩里随风摇摆,年少的我,双臂都难以抱拢树干。天气热了起来,河岸两边成了大爷、大妈聊天、纳凉的好去处。

房子的对面是供销合作社设在村里的门市部,我们叫北联社。经营着烟酒糖茶等副食以及生产物资。南联社在河的南岸,经营着布匹、鞋袜、文具等其它商品。往西三十几米,便是远近闻名的利见桥。一座在清代康熙十二年《博兴县志》里就有记载的石桥,它迄今最少有340多岁的年纪了。利见桥横跨在乌河上,连接了河南(柳舒)、河北(柳白)两个村落,扼守着通往县城的交通要道。桥面已经被人踩马踏得有些光滑,桥的两侧用来做护栏的青石块更为光滑。夏季里的傍晚,劳累了一天的乡民们在饭足茶余之后,陆陆续续聚集在两岸的桥头,坐在被太阳照晒了一整天、摸上去依然还有些温和的桥石上稍作歇息。他们手里都拿了用来驱蚊的蒲扇,相互间寒暄着,开着玩笑,传闻着从收音机里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新鲜事儿,一直坐到哈欠连天才慢慢散去。

每天的桥集是新的一天的开始。赶集做生意的小商贩们早早就来到桥的周边,天色微明的时候就按部就班、好像早就规划好了似的,在自己的摊位上把货物摆好,等着出售。桥南岸是青菜或其它物品的地盘,菜是乡亲们在自家自留地里种植的时令菜,茄子、辣椒、葱,都带着新鲜的泥土,还没摘去蔓叶的南瓜,在晨光的照耀下透出金黄。到了冬季,桥面上是一色的大白菜、萝卜,还有三两家卖豆腐、豆芽的。偶尔有商贩从远处贩来的黄瓜、蒜薹等新鲜菜,很快就被抢购一空。北岸是卖肉、卖鱼的,炸油条、卖熟食的。肉是农家用草料养了几年而宰杀的猪肉,厚厚的肥膘肉卖得最快。大部分村民会割上一斤八两的腰里肉,肥肉多瘦肉少,回家炖白菜、包水饺,肉味会让邻居都翘起鼻子。炸油条的案板由两人来操作,他们动作娴熟,一人把母面切开扯长,然后放进早已泛着滚儿的油锅里,另一人则掌握着火候,夹起透出金黄色且香气四溢的油条放进右手边的竹篮里,然后又熟练地用早已准备好的柳枝条穿起三个、五个或是更多,递到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乡亲。这时候,卖鱼的摊子前,商贩正忙碌着把大鱼、小鱼装进众乡亲的筐子里。卖熟食的大爷把摊位刚刚摆起,冒着热气、透着肉香的摊子最是诱人,跟他混得烂熟的我,每次走过他的案子,我都会扯着嗓门儿喊他一声。他总会笑眯眯地应答着,然后会寻一块用来补秤的小肉块,用他那现在想来有些油腻,而且指甲里塞满黑泥的手,送到我早已满是口水的嘴里。

快要麦收或秋种的时候,章丘来的打铁匠在老屋的西侧支起了红炉,铁匠师徒每天早早就把炉火烧得通红,修理着前一天接手的铁器活儿。打铁全靠眼,经验丰富的铁匠师傅左手用火钳夹起炉里烧得通红且火星四溅的铁块,转身放在早已支好的铁砧上,早已侍候在旁边赤了膊的徒弟,手里的大铁锤早已高高举起,随着师傅右手里小锤儿清脆的敲击指点,大铁锤随即落下。那“叮铛——叮铛”清脆而有节奏的打击声,如师徒之间共同演奏的一首打击乐,使本来闹哄哄的乡村早集增添了无限的生机。四周早已围满了修镰补锄的庄稼汉,欣赏着他们师徒的表演。在深沉有力的击打下,经过几次锻打的铁块,在最后一道工序——淬火的“嗤啦”声中,锄、镰、锨、镢、犁等各种农具摆在了大家眼前,任由村民们来选购。桥集最为热闹的时候,是在腊月二十三后,小年一到,忙碌了一年的村民或多或少的都要准备些年货,赶集的人便多了起来,河的两岸也就增添了许多摊位。好多小商小贩进了更多的物品,在河岸两侧占据了最佳位置。

卖鞭炮的商贩占据了北岸桥头西侧的位置。他们为了兜售自己的鞭炮,互相比试着一支接着一支燃放着鞭炮,二踢脚、轰天雷的响声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霹雳啪啦的鞭炮声传出很远,睡懒觉的孩子不用大人呼喊早已醒来,穿了没有扣子的棉衣,提着齐腰的棉裤,趟着鞋跑出家门。寻声聚在一起,他们从这个摊位挤到那个摊位,在地上哄抢着已经没有了引信的哑炮。围观看热闹的在一旁起哄着:“再来一支……再来一支……”

原来用瓢盛了鸡蛋在那里兜售的大爷、大娘,此刻都躲得远远的,实在不愿意被从天而降的鞭炮不幸误炸到他们为了换几个零花钱不知攒了多少日子的鸡蛋。再往西侧,卖春联的商贩也打开了包袱,由附近村里的老夫子执笔书写的春联,红纸黑字分外醒目,楷书、隶书、行书、草书争相斗奇。评头论足的乡亲,指要着自己早已看好,且书写讲究,充满了来年希望的对联。

这时候,石桥上是最为拥挤繁忙的地方。南来北往的行人车辆,十里八乡赶集买菜割肉买鱼的乡亲,原本就有些狭窄的桥面显得更加拥挤了。乡里乡亲间的打招呼声,久末见面的朋友相互问候声,讨价还价声,充斥着每个人的耳朵。没有人在意这些嘈杂的声音,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等到太阳升起,人更加多了起来,直到临近中午,赶集的、做买卖的才渐渐散去。后来,虽然乌河河水断流,河床淤塞,石桥的两岸,仍然继续着原有的热闹。

上世纪九十年代,轰轰烈烈的新农村改造开始了。村里修建了一条贯穿南北的柏油马路横穿河南(柳舒村)、河北(柳白村、柳王村),历经300余年的石桥最终没能逃脱被拆除的命运,在挖掘机、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古老的乌河河床被彻底填埋,利见桥石桥最终还是拆了。桥面上、护栏上被人们几百年来抚摩过而幽黑光滑的石头,也被挖开运走了。最令人难忘的是,拆桥时发现了桥碑,据当场见证拆桥的村民讲,桥碑上记载:“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以利见名桥”。遗憾这桥碑,不知被哪位村民秘密收藏,至今不知去向。

再后来,沿着新修的柏油路又有新的房屋建成,我家房子被掩藏在了僻静处,虽几经修缮没有倒塌,也只有静静地矗立在老地方,早已走进了历史。

作者:舒徳亮,博兴县柳白村人。在建造行业打拼,热爱生活,喜欢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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