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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的“博兴电影院”

 滨州文学馆 2020-10-31

山东省滨州市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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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博兴人,就有多少博兴记忆。只要走进过博兴电影院看过电影,他就一生珍藏了博兴电影院的故事。

作为文化生活匮乏时代的超级工程——博兴电影院(正式名称博兴人民影院),从诞生之日起,就注定是万众瞩目的明星。它高端大气上档次,在那个时代,能走进电影院看一场电影,实在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如今,它已经在城市蜕变的过程中,消逝了十六年,谨以本文纪念。

博兴人民影院正面

掉向

浪漫是所有人的梦想,那时我的爹娘也是非常浪漫。我第一次认识电影院,就与爹娘的浪漫有关。不知道爹娘积攒了多久的勇气,下了多大的决心,那年夏天,他们带我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

那年我不过四五岁,身体瘦弱的我,自然是免票的。电影院宽阔的空间、高高的穹顶,穹顶上一架架吊扇如一只只蜻蜓。当初看的什么电影早已忘记,唯一记得的就是电影散场,爹牵我一只手,娘拎我一只手,我怀着一个幸福的梦,走出电影院。当时,夜色已深,街上没有灯光,星星闪烁,银河隐隐,横陈于藏蓝的天。街上人影稀疏,爹骑着自行车,自行车载着娘,娘抱着我,我抱着温暖。

爹骑行了有几分钟的时间,我忽然在娘的怀里大叫:“错了,错了,咱走错路了。”

爹爹说:“没错啊,咱在回家的路上啊。”

“错了,咱向西走了,再走就出了县城去西乡(我们那里管城西的村庄叫西乡)了。”

娘说:“孩,你掉向了吧?咱没走错啊,咱这是向东,往回咱家的路上走啊。”

我却不肯相信:“你看咱进了影院,就调了一个个,面向北看电影,咱从影院出来,右转了,可不就向西走了嘛?”

爹哈哈大笑:“你掉向了。咱进了影院,是不调转方向的,面朝南咱进了影院,就面朝南看电影。看完电影咱出影院,是面向北,咱右转就是向东。”

“嗯……”

我诺诺答应着,脑海里分辨着,却终是没有理落明白。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也许是这样一次掉向,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我辨别方向的能力竟然超级强悍。从那次掉向至今几十年,无论走到哪里,再也没掉过一次向。

电影票的故事

售票处在电影院的东北角,是间临街小屋,一扇齐胸高朝北的绿色售票窗子,窗子上开着两个拱形小洞。窗子的西侧是一面小黑板,上面是当日放映影片的预告。屋子里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泡,一张简单的三抽桌,一名或两名售票员端坐在里面。买票的弯腰扒头,直盯着售票员:“两张第一场的电影票,甲等的。”售票员并不看购票者:“四毛。”买票者于是赶紧将攥在手里的毛票递进去。“找你一毛。”随即递出两张电影票和一毛找零来。倘若购票者是熟人,双方都喜笑颜开,边打着招呼,边聊几句暖心的话,片刻之间“再见”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购票者离去,窗口又归于平静。

逃票的几乎清一色都是孩子。无论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孩子们都能做到无孔不入。电影院的四周圈起高高的围墙,墙上覆以水泥,趁水泥未凝固之时,密密麻麻插满了玻璃茬子;大铁门厚厚的铁板覆面,粗实的钢筋连接着门框,高高的大门接近上框,上框是粗重的钢管,一直贴上大门顶板;影院入口处安排了经验丰富的检票员,目光如电,能让企图混进影院的观众内心慌慌;电影开演不久,查票是必然的程序,检票员从售票情况已经掌握了观众的座位分布,脑海里形成了一幅观众分布图,从前到后挨个排查座位异常之处。如此严密的措施,依然不能根绝逃票现象,总有人瞅准空子蒙混进影院。有的从大门缝里挤进去,有的从大门上面爬进去,缝隙再小,总有伙伴们配合着,顶着门缝,将门缝尽量撑开;总有伙伴们甘愿腾出肩膀,让伙伴踩着肩膀够到门上;总有孩子绕着影院四周转来转去,用砖块、棍棒将玻璃茬子清除,然后采取踩肩上墙,墙上拉墙下的手段,一个个摸进电影院。个子刚刚超高的孩子,有大人牵领着,待靠近检票员,大人或是使个眼色,或是轻轻往下拽一下孩子的衣襟,孩子则心领神会地稍作屈膝,个头立马就低了下来,对这样的情形,检票员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过多追究;但是有的孩子确实个子太高了,即便曲蹲依旧扎眼,这时候检票员是断断不会放行的,家长只有悻悻去补票。在观众集中入场的时候,是混进去的最好机会。观众鱼贯而入,拥挤不堪,检票员也顾不过来。有一年,影院头一次上映立体电影(那时候还不兴3D叫法),我就是这么混进去的。

在电影正放映到精彩之处,眼看着从太平门走进两柱灯光,所有的人都明白开始查票了,于是逃票者一阵内心小小的躁动。被大人带着混进的孩子,或蜷缩着躲在座位底下,或者藏在大人的腿下,待检票人员检过,再偷偷地探出头来,满脸憋得通红。凡是自己爬进、钻进来的,就开始玩“躲猫猫”游戏,有的离开座位,在走廊里往后方退去,有的假装上厕所,有的就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装作若无其事。大凡这样的孩子,百分之八十是难逃检票员慧眼的,查出的孩子被检票员连吓唬带黑轰地撵出影院,到了影院大门出口,检票员一句“熊孩子,别再让我逮着你,我可是认识恁爹!”孩子并不答话,晃晃荡荡离去,待走出三五米,忽然回头吐着舌头做个鬼脸:“我还认识恁爹唻,俺以后还这样,你能把俺咋样!气死你、气死你……”话音未落,检票员故作欲追赶状,孩子们则撒开脚丫子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

《少林寺》

在计算机还没有走进博兴小城,在印刷、摄影、PS等技术还很不发达的年代,电影海报均为手绘。电影院一层门厅之上,是四块儿巨大的海报栏。在某一部重点推介的影片放映前一个月,就在海报栏上张贴出来。海报大多为大红大绿鲜艳的颜色,格外引人注目。海报随着风吹日晒逐渐褪色,随着岁月在人们的心里也没有了踪迹。唯独那一张《少林寺》的海报,至今清晰地留在记忆里。

1982年《少林寺》上映,成为一部划时代意义的影片,一时间全国上下,大江南北,人人说少林,人人说觉远。电影连续在博兴影院上映近一个月,一时间万人空巷。此后,又多次放映,观众依旧是热度不减。

有许多年轻人因为《少林寺》迷上武术,带着侠义梦想,到处拜师学艺。俺村一个小青年,连续看了七场《少林寺》,回家以后不分黑白地学习武功,武功学成没学成不知道,却被爹娘一顿叱骂。他一赌气外出打工去了,后来这个青年还真的就在外面打拼出一片成功的天地,开办了自己的工厂,赚了不少钱,成为让乡亲们刮目相看的乡间名人。

如今,当初那些《少林寺》的狂热粉丝们至少也有40岁了。相信这一代人,至今依然对《少林寺》记忆犹新吧。

梦的舞台

与现在的电影院单纯放映电影不同,那个时代的博兴电影院,是多功能的建筑。全县的人代会、动员会、先进事迹报告会、公审大会,每逢重大节日的文艺演出,都必然选电影院。因为大规模的聚集场所,别无选择。对我们来说,每年最向往的就是六一儿童节,我从小以来唯一的一次登台,就是1983年儿童节,参加汇报演出小合唱。登上舞台的时候,耀眼的灯光照得我睁不开眼,在台底下黑压压的观众注视下,紧张得腿直打哆嗦。短短的节目不过五分钟的时间,走下舞台时,已经是浑身大汗,几近虚脱。那时候家境不好,为了演出,娘花了3块钱给我做了一件的确良小方格衬衣,就在演出之后,我和小伙伴到商业大楼买墨水,居然把衣服落在了柜台上,我家到县城8里地,都走到美术一厂了,忽然想起衣服来,又着急又心疼又害怕,特别害怕回家挨娘骂,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下雨偏赶上屋漏,鞋底儿糟烂了,掉了下来,只好拖拉着脚步往家一步步挪蹭。回到家后,蹑手蹑脚贴着墙根儿走。娘见到我失魂落魄害怕的样子,非但没有数落我,还安慰我。我则忍不住哇哇大哭,哭后,娘已经烙好了面芡儿犒劳我。直到今天,想起来都感到温暖。

我想,博兴电影院成就了多少博兴孩子的第一次舞台梦,有多少孩子和我一样,曾经怀揣着小兔子一样“突突突”跳动的小心脏,站在影院的舞台上唱歌、跳舞、朗诵……世界那么大,一望无际的田野,碧蓝辽阔的天空,耳畔浩浩荡荡的风……

再见,电影院

八十年代中后期,东关村在博城立交桥西首、新华书店东侧建设了曙光影剧院,与人民影院模样大同小异,只是颜色不同于人民影院的灰绿色,贴了浅蓝色的瓷砖。内部布局与人民影院也无大异,只是人民影院后部阶梯设计,曙光影院二层分布。查看有关资料,人民影院设坐席1300个,曙光影院1315个,多了15个。

自从新建了曙光影院,一座只有几万人口的小城,出现了供给侧过剩的局面,人民影院营业收入受到不小的冲击。电视机的迅速普及,电影市场急剧萎缩。此时,经济开放、市场搞活,市场自由竞争已经非常完善,人民影院以积极作为应对市场竞争带来的新挑战:他们一方面积极改善影院基础设施,将过去那种硬邦邦的木质座椅改为软座,并且人性化地设置了情侣座,更新了幕布、音响、舞台灯光等系统,装配了中央空调,基础设施水平整体得到显著提高。另一方面,积极拓展市场空间,邀请并促成文艺界明星、“大腕儿”在影院举办演唱会、相声专场、小品专场、戏曲专场等文艺演出活动,在丰富了博兴居民文化生活的同时,自身也取得了较好的经济效益。1998年春天,《泰坦尼克号》在全球公映,一部史诗大剧又一次掀起了观影高潮。随着泰坦尼克号的沉没,传统影院也渐渐步入黄昏。此后,新院线革命彻底将老影院逼近历史的角落。

博兴人民影院侧面

2001年,按照统一规划,在博兴人依依不舍的情感里,人民影院拆除。2002年,建设一新的博兴县文化广场建成,成为博兴城市的崭新名片。那个时代,数码摄影、摄像、网络传媒还很不发达,博兴电影院留下来的资料也少得可怜。博兴电影院只能留在照片里、视频里和博兴人的心里了。

现博兴文化广场,曾经的电影院位于右前方位置

2002年6月30日,在新建成的文化广场上,一群足球迷席地而坐,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广场西侧的全色彩大屏幕,沉浸在精彩激烈的比赛里,时而叹息、时而欢呼、时而沉默。而我,并没有把全部精力放在大屏幕上,一个人在广场上郁郁独行。此时,栉风沐雨几十年的电影院由模糊到清晰,浮现在眼前。

二十七年,对于一个人正值最好的青年时期,对一栋建筑来说,也是最健壮的年纪。二十七年来,有多少人在这里聚了散、散了聚;有多少人留下欢笑、留下遗憾、留下故事,也成为了故事;有多少孩子成长为参天大树,有多少少年到中年,有多少人离开这个世界,又有多少人来到人间。戏里精彩,戏外亦精彩。人们见证了电影院的一生,电影院也见证了博兴的一段峥嵘岁月、伟大历程。

(本文创作期间,得到舒立臣先生、博兴电影公司原老领导李春光先生热心指导,特此致谢!)

作者:王玉山,山东博兴人。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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