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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和朋友们一起回故乡，去黄河边看落日，就餐于黄河饭店，品尝着家乡名吃“台子火烧”和“猪下货”。那些舌尖上的记忆，又零零碎碎地浮现在眼前。 生我养我的故乡，离黄河有十里之遥，而姥姥家就在黄河边上。听母亲说，她小时候，家境殷实，姥爷是位美食家，对吃很讲究。只是，解放后被划成地主，受尽了磨难。历尽人生风风雨雨的姥爷、姥娘早逝了，母亲在每年的传统祭奠日，都要回她的故乡祭奠逝去的亲人，并小住三两日，我和弟弟理所当然要跟着去。这省亲的日子，每天都是新鲜的，还得到礼遇和款待，便成了一段美好的记忆。  出舅舅家大门往北，走过一片树林，一个荷塘，大约一华里就是黄河大堤。大堤上下全是两个人都搂不过来的大树，有柳树、杨树、槐树。大堤的坡上，绿草如毡，野花点点。站在大堤上北望，明晃晃的一条带子，自西向东伸展着，那就是黄河。由于泥沙沉积，中游这一段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上河。  省亲的第二天早晨，十几岁的大表姐青荷、二表姐红莲，牵上牛和羊，翻过大堤，把牲口拴在大堤下青草肥美的地方，我们就在草地上玩起来：采野花，寻蝉蜕，挖“地栗子”吃。“地栗子”就是香附赭石色的根，很硬，有甜味。我们在松软的沙土地里挖出“地栗子”，然后在荷塘里洗净泥土，放在嘴里嚼。或者找一根杆子，探到水里钩荷花。玩累了，我们就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眯起眼睛看流云，听画眉鸟鸣叫着飞过天空，那份惬意无法用语言描述。草地是干净的，一如我们的少年心。一玩就是一上午，牛羊吃饱了，我们也饿了，于是折一片荷叶扣在头上，遮住白花花的日光，招摇着回家，仿佛班师回朝的军队。七岁的表弟“憨子”是我们这一伙中最小的，骑牛是他的特权。他装成伤病员趴在牛背上面，眼睛半睁半闭，憨憨的老牛稳稳当当地就把他驮到家门口，从没闪失过。  因为是省亲，即使弄脏了衣服也得不到训斥，那几天母亲的脾气格外好。舅母的脾气更好，总是笑嘻嘻地给我们做好吃的。牛背上表弟到了家门口，“哧溜”一下从牛背上溜下来，“扑通”一声，就跳进了荷塘里。舅舅家的门前有一洼荷塘，荷叶田田，叶大如盖，小白条鱼在莲叶间探头探脑。水鸭在岸边树荫下把头藏在背部羽毛下小憩。白莲盛开，嫩嫩的小莲蓬在微风中摇曳，一股清雅的、淡淡的荷香沁入心脾，五脏六腑无处不熨帖。那时，我常常托腮遐想，想变成一尾小鱼，去水中享受那清凉下的世界，或者变成一只蝴蝶，去那洁白的花朵中安眠。  大人招呼我们洗手、洗脸，午饭时候到了。清蒸荷叶鸭，是舅舅的拿手菜。整只鸭子，褪毛，洗净，将鸭子剖膛，去内脏、足、舌、鸭臊及翅尖的一段，用水洗净，沥干水分，在开水里焯出血水，肚里放上椒盐、葱、姜、莲子、花椒、大料等佐料，用敲碎的盐在鸭身上揉搓一遍，用一整张大荷叶包了，上笼屉蒸。荷叶的香由外向内，佐料的香由内向外，两股香气内外夹攻，里应外合，慢慢渗透，香气渗尽，鸭子也熟了。鸭子在笼上蒸的时候，舅舅穿上皮裤子，下进池塘，一会儿工夫，从荷塘里摸出几节婴儿胳臂般白嫩的藕瓜来，再折一枝翠绿干净的荷叶，一并洗净，晾干。他把白白嫩嫩的花下藕，放在餐桌上的荷叶里，包起来，攥起拳头，一捶，再一捶。藕碎了，新鲜清香的藕汁留在荷叶上，撒上盐、姜末、醋、香油，用手捧着颠一颠，荷叶做盘，托出一道原汁原味的清凉小菜。不用刀和砧板，没有铁腥气，没有木浊气，绿叶托白藕，黄色姜末点缀，色香味俱全，一闻，沁人心脾，一尝，唇齿留香，吃过一次，回味无穷。  舅母的锅贴饼子也端上了桌，发酵的小麦玉米混合面做的，饼心里有葱花和香油。饼子是贴在大铁锅的内壁上的，锅中间是绿豆汤，锅底下木柴燃尽的时候，绿豆煮破皮开了花，锅贴面饼也熟了。利落的舅母，左手护饼，右手持铲，把饼子从锅上戗下来，挨着锅的一面焦黄酥脆，另一面暄软白胖，像一轮十五的月亮。  能干的舅母每年都把自家鸭子下的蛋，放在一个乌黑的瓷坛子里腌上。腌鸭蛋的秘方是姥姥留下的，听母亲说姥姥和姥爷在吃上都是很讲究的。舅母的咸鸭蛋，清香诱人，用刀一切两半，每个蛋黄都流出黄黄的油，咸淡适宜，油而不腻，吃一口满嘴流油。我们大快朵颐，只吃得肚儿鼓鼓，多一口也吃不下了，才在大人们的笑声中离席，“憨子”的肚子常被戏称是一只熟透的西瓜。  故乡的味道，就是炊烟缭绕中美食的味道。许多人说，想家了，想母亲了，想亲人了，其实很多时候是在人生不如意的时刻，想起妈妈做的菜肴，想起亲人烹出的爱的汤羹。因为“人生唯有爱和美食不可辜负”。 现在生活好了，鸡鸭鱼肉等美味佳肴也吃了不少。不知是人老味蕾钝了，还是食材不好，舌尖总是难以被感动，心总是忐忑地提防着食材中残留的激素和农药。也曾亲自动手，如法炮制舅舅的荷叶鸭，却总是难以做出那种喂养了儿时岁月的美食。 难怪张小娴说：“回忆中的味道是无法复制的。”   作者：王慧玲，邹平人，教师，滨州市作协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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