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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军的媳妇跟着算命的瞎子跑了！” 一大早，这个消息飞进了千家万户。大家顾不得洗脸，顾不得做早饭，顾不得管孩子，纷纷跑到李军家，都想亲眼确认消息的真伪。 李军家的大门开着，李军娘怀里抱着孙女静静，被一群同龄的妇女围着，不停地抹眼泪。李军的妹妹李芳正在咬牙切齿地大声咒骂。媳妇跟人跑了的李军，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人越聚越多，屋里站不下脚，人们就聚拢在院子里。各种议论，各种心态，各种表情，让这个初冬的早晨不再清冷。相反，一股看不见、摸不到的热浪在空气中酝酿、发酵、翻滚、传播。单调乏味的农村生活太需要一剂调味品了！李军媳妇跟人私奔这剂调味品效果似乎特别好，立刻让一锅寡淡的汤变得鲜美无比。 李军娘是个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丈夫因病早亡，她一个人拉扯着一双儿女艰难度日。儿子李军初中毕业后，复读两年，依然榜上无名。好在李军身体健康，眼睛也不近视，于是参军去了部队。李军在部队干得不错，不几年就被提拔成了排长，上门给他提亲的人简直要挤破他家的门框。女儿李芳高中毕业后在邻村当民办教师。日子眼看着一天天好起来。李军娘脸上的皱纹竟然慢慢舒展开了，人也变得爱说爱笑了。 李军的亲事并不顺利，主要是李军太挑拣了。高的不行，矮的不行，胖的不好，瘦的不要。李军长得白白净净的、浓眉大眼，中等个头，军装在身，更显得英武不凡。再加上军官这个身份，挑剔一些，村里人都表示理解。所以，尽管多次遭到拒绝，村里人并不觉得没有面子。相反，热情依然高涨，屡败屡战，娘家侄女不行，换外甥女，外甥女不行，还有表妹妹呢。 村里人之所以热心给李军做媒，李军个人条件不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方面的原因是李军娘这个人太好了。除了上面提到的勤劳善良这个农村妇女们普遍具有的特点之外，她还心灵手巧，家里活、地里活、针线活，哪一样都拿得起放得下。邻居小孩子穿的虎头鞋都是她做的，那虎头鞋上的小老虎惟妙惟肖，就像活的一样。村里人都说，谁要是给李军娘做儿媳妇，那真是八辈子烧高香了！ 烧高香的人终于出现了！她是邻村的姑娘，姓张，名小兰。小兰上面有三个哥哥，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自小娇生惯养，好吃懒做。可是李军一眼就相中了她。小兰长得太符合李军设定的标准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白净秀气。 李芳刚好在小兰那个村子里教书，她了解到的关于小兰的信息自然多一些，所以她坚决反对哥哥的这门亲事。 一向和谐的三口之家第一次爆发了冲突。李军和李芳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谁也说服不了谁，李军娘持中立态度。 眼看着李军的探亲假就要结束了，李军娘坐不住了。这次的亲事如果成不了，再等又是一年，李军已经二十五岁了！村里同龄的小伙子们早都当上爸爸了！ 李军娘终于发话了：“人懒点儿，没啥。咱是找媳妇，又不是找干活的壮劳力。人娇气点儿，也没啥，咱都让着她就是了。一家人过日子，不能太计较了。” 李军娘一发话，天平开始倾斜，二比一，李军胜出！ 李芳还能说什么呢，毕竟，她只是个未来小姑子的角色。何况，过两年，她自己就嫁人走了。娘家的事情她何必参与太多呢，她有什么资格参与太多呢。 事不宜迟，在李军归队前，两家很快把亲事定了下来。 此后的一年，李军和未婚妻小兰鸿雁传书，纸上谈情。 一年后，李军再度回家探亲，结婚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虽然李芳一开始反对哥哥的婚事，但是哥哥结婚后，李芳和小兰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毕竟，两人年龄差不多，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再说，成了嫂子的小兰和当初的陌生人小兰毕竟不是一个身份了。李芳希望自己的哥哥幸福，自然，内心里也很想把姑嫂关系处理好了，不让哥哥分心和为难。何况，小兰人虽然懒，但是脾气似乎还好，无论怎么说她，她都不生气。 日子和和美美地一天天过去。 两年后，李军转业回来了，被安排到镇上的税务所上班。小兰生了一个小女孩，取名“静静”。李芳出嫁了，婆家在乡镇上开店铺，家庭条件很不错。 生了孩子之后的小兰似乎更懒了。孩子从生下来就没有奶水，小兰也不着急，反而乐得清闲，毫不犹豫地把女儿推到了婆婆怀里，于是，孩子的吃喝拉撒睡全部成了婆婆的事情。静静从小就习惯了跟着奶奶，渴了、饿了、困了，只管哭着找奶奶，从来不找妈妈。 每天早晨，小兰的婆婆做饭、哄孩子、喂孩子、喂鸡喂鸭、扫院子，一套活儿下来，小兰还在睡懒觉。婆婆喊好几遍，她才懒洋洋地起床，顶着一头乱鸡窝一样的头发，走出来吃饭。吃完饭，碗筷也不收拾，抢过孩子，抱着去大街上玩去了。玩了一会儿，累了，打道回府。此时，家里已经被婆婆收拾干净了。小兰把女儿往婆婆怀里一塞，又回屋躺着去了。 农忙季节到了。既然小兰不愿意做家务活儿，就干地里活儿吧。婆婆在饭桌上把上午需要干的活儿嘱咐给了小兰。小兰倒也不反驳，吃过饭，拿上镰刀或者锄头、䦆头之类的就上地了。一上午过去了，婆婆去地里喊她回家吃午饭。人呢？东找西看，婆婆终于发现小兰了，她正坐在远处的树荫下扇着草帽凉快呢。地里的活干得咋样了？打个比方，正常情况下，一个成年人一上午能割完三四分地的麦子，小兰倒好，连一分地的活儿都没干完。 小兰的婆婆着急啊，但也不好批评她，一怕惹儿媳妇不高兴，二怕让儿子知道了，夫妻俩吵架。第二天，婆婆让小兰在家看孩子，她亲自下地。劳动了大半天，婆婆腰酸腿疼。中午回家一看，冷锅冷灶，暖瓶里连口热水都没有。屋里的地上到处是鸡鸭鹅的粪便。小兰呢？正搂着女儿在炕上呼呼睡大觉呢。 小兰的婆婆能怎么样呢，叹口气，一边捶打着酸痛的老腰，一边开始动手刷锅做饭。饭做好了，小兰也刚好醒来。 小兰的婆婆是个能忍的人，为了家庭和睦，为了儿子幸福，她是绝对不能跟儿媳妇吵架闹别扭的。但是李芳不能忍。每次回娘家，她看到受了大半辈子苦的老娘依然做牛做马一般吃苦受累，她心疼啊！ 她先是找到哥哥，责问哥哥为啥不管教好自己的媳妇。好脾气的哥哥却只是笑笑，小兰除了懒，没啥毛病啊！ 李芳干脆直接找到小兰，你每天好吃懒做，好意思吗？看到咱娘这么辛苦，你不心疼吗？换成是你的娘家娘，你忍心吗？ 小兰开始只是红着脸，笑笑不说话。李芳说的次数多了，小兰脸上就挂不住了，开始反击：我家的事情，你瞎掺和什么？咱娘没说我，你哥没说我，轮得到你吗？你算哪根葱、哪头蒜？有本事在你婆家施展好了，凭什么跑到娘家门上来耍威风？ 于是姑嫂的战争爆发了，并在不断升级中。 小兰的婆婆老实啊，她只会劝自己的闺女：你看不下去，就少回来几趟。娘干活干惯了，不累。娘身子骨硬朗，累不坏！再说，你哥下了班帮着娘干很多活儿呢。 小兰还能怎么样呢，她把哥哥嫂子骂了一番，痛快了自己的嘴巴，就回婆家去了。眼不见心不烦，此后很长时间，她不回娘家了。 李军家的日子又平平静静过了几年。在村里人眼里，这依然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大门正中央，“幸福人家”四个金色大字一直熠熠生辉。 可是谁想到呢，小兰放着舒服、轻松、安逸的日子不过，放着端铁饭碗、相貌堂堂、脾气温和的丈夫不要，竟然跟着一个走街串巷、衣服破旧、拄着棍子算命的瞎子跑了。 这次，全村人愤怒了。 太欺负人了，这简直是整个村子的耻辱！ 村支书派出一队人马，立刻赶赴小兰的娘家。小兰娘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兰的父母躁得慌，不想见人了，躲在屋里不出来。小兰的三个哥哥虽然人高马大，孔武有力，此时也变得低眉顺眼，唯唯诺诺。自家的妹子做出这样的事情，让当哥哥的抬不起头，丢人啊！ 三个哥哥当场承诺，只要找到小兰，一定负责把她押送回婆婆家，任由婆婆家发落，如果婆婆家不嫌弃还肯收留的话。 小兰的娘家人、婆家人决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两路人马当即组合整编，一起杀向算命的瞎子家。可是瞎子家大门紧锁，空无一人。村里人说，瞎子父母早亡，家中就他一个人，可他一向行踪不定，云游四方，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年很快过去了。 村里人在这一年中可没闲着，只要有空就集体探讨关于小兰和瞎子的问题：小兰和瞎子什么时候搭上话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感情的，小兰看中了瞎子的什么优点，小兰是不是被瞎子骗了或者吃了某种药丸暂时糊涂了，小兰清醒过来会不会大哭一场跑回来跪求原谅…… 突然有一天，小兰和瞎子双双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一人怀抱着一个孩子。小兰和瞎子这一年躲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小兰为瞎子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此时，小兰的娘家人、婆家人，已经没有了最初昂扬的斗志。小兰已经这个样子了，把她带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年后，李军又结婚了。这次的结婚对象是一个小学老师，不是代课老师，是师范毕业的公办教师，是个“老姑娘”（也就是现在的“大龄剩女”）。李军的第二任妻子长得又矮又胖，完全不符合李军最初的择偶标准，但是李军似乎已经不在乎外部形象了。毕竟，他自身的条件也下降了，离婚男，还带着一个上育红班的女儿。 又一年过去了，小学教师给李军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取名“闹闹”。李军娘高兴坏了！ 这年秋后，李军做主，把土地转包给别人种了。李军娘每天看看孩子、做做家务，轻松了很多，人似乎也年轻了好几岁。 小学教师虽然长得不如小兰好看，但是工作之余，她经常帮着婆婆洗洗涮涮，对静静也很好，把静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比跟着她亲娘都干净漂亮。静静一口一个“妈”叫着，不知道内情的人根本不知道她是静静的后妈。 李芳隔三差五地往娘家跑，跟新嫂子好得简直像一个人！ 李军也胖了不少，每天笑呵呵的，村里人都说，两个人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在村里人眼里，这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且比以前更幸福了！大门正中央，“幸福人家”四个金色大字光芒万丈。 张小兰怎么样了？ 巧的很，我家斜对门的王婶婶的娘家就是瞎子那个村的。王婶婶腿勤嘴快，她义务充当了情报员的角色。每次从娘家回来，她就主动发布关于张小兰的最新动态。 张小兰现在彻底变了。因为丈夫是个瞎子，一双儿女又太小，所以地里活儿全是她一个人干。干少了，干慢了，瞎子就揍她。劳动创造了人，劳动也改造人，张小兰现在几乎成了村里最能干的女人。由于长年累月的户外劳动，张小兰已经成了一个又黑又胖的女人，丝毫看不出昔日的娇美和白净。不过，那个村里的人从来没听到张小兰抱怨过一句。 说到这里，王婶婶竟然深深叹了一口气。 王婶婶跟我娘她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正在一旁假装写作业。我忍不住插嘴，王婶婶，你下次回娘家，一定问问她，你幸福吗？ 王婶婶说，我问了。趁着瞎子不在家，我说，小兰啊，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后悔不后悔啊，当初跟着李军，你多享福啊。你们猜，张小兰咋说？ 咋说？大家异口同声地发问。 人家张小兰扭动着胖胖的屁股一边扫院子一边说，我这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作者：马士红，山东无棣人，高中英语教师，文学爱好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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