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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压塌了她的天

 滨州文学馆 2020-10-31

那一年的国庆节长假对妹妹来说是灾难,时隔多年,往事仍不堪回首!

妹夫出事了!妹妹以泪洗面,眼睛肿得像核桃,痴呆呆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那个还有体温,还有心跳却已没了自主呼吸的躯体,那个和她一起走过了十个春秋冬夏的活生生的人,早上下班回家还和她打过招呼又随即离家的人,如今躺在病床上一无所知,鼻孔上的呼吸机像人的喘息一样,一起一伏。

手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的漫长!家人无不忍着悲痛在心里向老天默默祷告: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啊,显显灵,让他活过来,挺过这一关!其实从医生那里得知,他的大脑已死亡,就算华佗在世也无回天之术!之所以给他治疗,是给他的家人,尤其是给妹妹一个希望,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慢慢接受这一事实。没有人忍心直接告诉她真相,但我和她说话时不时地暗示她,人已无生还希望,希望她做好心理准备。

当输入病人身体的液体很快以原样以尿液的形式排出体外,不再被身体吸收时,我们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的父母和儿子被接来,他们见了最后一面。他的父母被搀扶着进来看望了儿子最后一眼,母亲扑在儿子身上嚎啕大哭,嘴里呼唤着儿子的乳名,不断地用手拍打着盖在儿子身上的薄被,几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你心咋那么狠?丢下爹娘就不管了吗?”“你让我和你爹咋活?你再睁开眼看看你那可怜的孩子吧”。他的父亲老泪纵横,任由鼻涕留下来而无暇顾及,忙不迭地去搀扶老伴儿。望着步履蹒跚老泪纵横的老人,无人不流泪难过,不忍心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从此他们一向孝顺的儿子将阴阳两隔,变成小小的坟头,疼痛将种在他们心上,日日撕扯着爹娘的心。英俊魁梧的他再也不会养自己年迈的父母,不会再呵护自己幼小的孩子,不会再照顾自己劳累的妻子了......此时我的外甥,一个懵懂的少年,一个不满十岁的少年,可怜地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父亲,表情有些惊恐。我又一阵心痛,把孩子搂在怀里,孩子大声地哭喊着:“爸爸回家!我和俺妈都等你回家!”孩子的哭喊很令人揪心,周围的人和我又一次泪流满面,孩子从此再也看不到那个疼爱他的爸爸了。而两天来水米未进的妹妹身体已极度虚弱,已被家人看护在病房外了,不能再看到这样的场面了!

妹妹是怎样走出病房,怎样从医院回到家的,她一概不知道,像个木偶似的被人拽回了家。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丈夫,是孩子的爸,更是一生的依靠,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她的天。他走得是那样的匆忙,来不及交待妻子和孩子一句话,甚至,从出事那一刻起就没有和妻子孩子说上一句话!从妹妹哽咽抽泣的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将妹夫出事的原委听明白了。

那天早上他和往常一样下班,熬夜一晚上,眼里布满血丝,疲倦的身子似乎在呼唤柔软的床铺,可是他跟妻子说,有个同村的人要买一辆摩托车要他帮忙同去,卖主也定下了,来家打个招呼就走,要去和卖家商量。妻子随口问去哪里,他说了去向,妻子一听说是娘家村就放心了。中午妻子带着孩子去娘家吃饭,然后玩了一会儿就回家了。下午半晌的时候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老公做临时工的厂里的领导打来的,说是老公摔倒了好像磕得不轻,有好心的路人看见了首先拨打了他的电话,让她去看看。她听说摔得不轻,脑袋就嗡的一下,后面领导说啥她也听不见了,心慌意乱得拿上点钱匆忙去了出事的地方。在娘家村南边的一个废旧的厂区门口,她看见老公歪斜的趴在地上,头边有一滩血,已经不知过了多久,鲜红的血液已凝固成了深红色,红的发黑,在晴朗朗的秋日灼热的阳光下,被晒成了绛紫色。她哭喊着老公的名字,把老公的头抬起来抱在怀里,可是一声声的呼喊都飘散在秋收的秋风里,浓郁的玉米的味道伴着血腥透过她的鼻翼。她这才环视四周,乡间不宽阔的柏油马路上,一大半铺满了黄澄澄的玉米粒,饱满而张扬,玉米边上隔着几米就摆放着一些“兵器”,有啤酒瓶子,挺直了身子立在玉米边上像哨兵;还有大小不一的不规则的石头,硬生生地摆在那里;还有大的树墩,粗壮的树根更是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极尽其伸展的姿态看护着它的主人的粮食。老公的摩托车在身后好几米的地方躺着,已经偃旗息鼓,没看出损伤多大,可以想象就在前不久它是怎样的趔趔趄趄地行走在这布满了玉米和“卫兵”的乡村小道上,又是怎样地不听使唤把主人甩出去了好几米,而这一甩就不知碰到什么东西上了,或许磕碰到石头上了,也许碰到树墩子上了,不得而知。她一遍遍的呼唤都换不来一声应答,哪怕是他身体的某一部位抽动一下也好,可是毫无动静,炽热的秋阳洒下来,她的脸上已经分不清哪是汗水哪是泪水。她无奈而慌乱的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她意识到了拨打120急救电话!她腾出一只手哆嗦着掏出手机,一时竟不知所云,慌乱地说明了出事地点……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心急如焚的等待,疼痛在蔓延,在往心里深处蔓延渗透,时间仿佛凝固了静止了,只有她抱着老公的头,相互依偎着,她突突的慌乱的心跳在伴随着她低声的呼唤和啜泣,忙碌的季节看不见行人的踪影,不知过了多久,120救护车拉着警笛呼啸而来,像是在说“快到……了,快到……了......”

经过打听才知道,妹夫和买摩托车的伙伴都在我村的一个妹夫认识的同龄人那里吃饭,饭后骑摩托车回家,刚出村子没有两百米就被撞飞了。摩托车是被石头或者是大树墩绊了一下失衡,随着惯性窜出去了,妹夫被甩出去后伤到了脑袋,那一滩血都是从头上流出来的。医生手术时将头骨打开,看到里面都是紫乎乎的淤血,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将头骨合上。妹夫躺在医院里的几天里,始终都没看见他热心帮忙买车的伙伴的身影,就是丧命也没有换来一眼的探望。后来老年丧子悲痛欲绝的老人去找那个人说道,那人说他早走了,没有一块儿结伴走,不知道同伴出事。他怎么能留下和他帮忙的人独自走了呢?这真叫一个死无对证!妹夫是多么热心的人呐,打通宵上夜班顾不上休息,热心和他去买车,谁知道会摊上丧命的倒霉事?按情理说,那人不该留下伙伴一人不管而独自离开吧?如果不是为了热心帮忙,妹夫会躺在自家的床上舒舒服服地补觉,怎么会丧命?后来听说,那个人是个光棍儿,游手好闲,没多少正经事,也没有多少积蓄,只是在妹夫住院期间让人捎去了三五千块钱。善良的妹妹怕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惹上麻烦,怕以后的日子没有安生,就没有上门讨还公道,而是忍下了这口怨气并躲得远远的,毕竟孤儿寡母的日子就够难的了,谁不希望平平安安的呢?何况孩子还这么小。丈夫如果地下有知,该后悔去帮忙帮错了人而让人推上了黄泉路吧?

还有那摆在不宽阔的路上种种障碍晒玉米的主人,在得知有人出事以后就连夜把玉米运往家里,石头树墩等障碍物一并收拾得一干二净。妹妹和婆婆打听到了那个摆石头树墩的人家,去和他们理论讨要说法,没想到他们把自家择得干干净净毫无瓜葛,说的话还很难听,说人死了也不能赖上他们家,谁看见是他家晒玉米了?几天后咨询律师,律师说得有证据,起码得证明是谁家晒粮食了,并且放上了障碍物,有照片就行。可是,人命丢了家人都悲痛得死去活来,谁还能顾得上去他家找算他们呢?谁能想到搜罗证据呢?等到打发走了亡故人才回过神来,可是,有谁会为一个死去的人证明什么呢?就这样,一个说话办事都干脆利索,孝顺老人,助人为乐,和睦乡邻的帅气豪爽的青年,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永久地定格在35岁,热心帮忙谁知却命丧黄泉,即使是死了,他都不知道是谁把他推上了黄泉路!村子里的老人都疼得抹眼泪,唏嘘感叹道:多好多厚道的后生啊,咋好人不长命呢?

后来听说,妹夫撞倒在地上以后,偶尔有几个人从旁经过,那时候是秋天的午后,或许去忙农活,出事地点就在我们村子南边一二百米的废旧棉油厂西门边上。可是路人都是瞟一眼就离开了,期间有没有人犹豫过,有没有人驻足过不得而知,但是很久了都没有人去招呼一声或者扶一把,直到两个青年人从旁边经过的时候下车帮忙。两个青年人过去打招呼的时候,妹夫还是有反应的,只是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俩从妹夫身上找到手机,首先随意拨打了通讯录上的一个号码,接电话的是妹夫做临时工的厂里的领导,他第一时间联系上了妹妹,然后那两个青年人拨打了120。多亏了这些热心人帮忙,妹妹赶到时妹夫还有体温,否则见到的也许就是冷冰冰的躯体了。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那两个青年人之中的一个竟然是大姑家的孙子,虽然和妹夫未曾谋面却热心帮助,我们家人都非常的感激他们的出手相救,比起那些路过的路人甲路人乙的冷漠和无视,他俩年轻人实属应该获得众人的赞许和褒奖。只要还有这样的热心人,我们就还会觉得生活是美好的,有温度的。

打发走了妹夫以后那几天,我陪伴在妹妹身边,形影不离,生怕她一时想不开。晚上,辗转难眠,我能感受到她的极度恐惧和惊厥,她蜷缩着身子背对着我,由于几天的哭嚎已经耗尽了几天水米不进的躯体的力气,核桃般肿胀的眼皮无力地紧闭着,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无助,无奈,毫无生活动力的感觉袭来,她肩头又一阵阵的剧烈抖动……

想想年幼的孩子,白发苍苍的公婆,柔弱善良的妹妹一时竟不知道日子该怎样过下去,那些让丈夫送命的人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怜悯内疚或是自责?他们良心会安吗?如果丈夫没有去帮忙,如果他和同伴一起回来相互照应,如果路上没有那么多的障碍物,如果有人路过,第一个目击者立刻出手相救,他就不会轻易的丧命,可是,没有如果……

当今社会类似的事情偶有发生,但是已经有法律保护这些不该被夺去生命的人,至少那些有牵连的人都或多或少都应该承担一定的法律责任,而不是都置之事外袖手旁观冷眼相待,让人白白丢了性命!

朦朦胧胧中,她睡着了,睡梦中,她看见丈夫向她走来,微笑着,要牵她的手,却怎么也够不着,突然一阵狂风碎石把他吹远了,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追了去......

作者:张东梅,博兴县纯化镇中学英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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