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常情
屈军生
顷读《闻见近录》(见《王文正公遗事·清虚杂著三编》中华书局出版，張其凡 張睿点校)中一則《先公为谏官》原文如下:
先公【军生按，这里是指《闻见近录》撰者王鞏称先家严王素】为谏官，论王德用进女口【军生按，女口，即妇女人口，此指上奉美女。】，仁宗初诘之曰:“此宫禁事，卿何从知？”先公曰:“臣职在風闻，有之则陛下当改，无之则为妄传，何至诘其从知？”仁宗笑曰:“朕真宗子，卿王其【军生按，指王鞏的祖父王旦】子，与他人不同，自有世契。德用所进女口，实有之，在朕左右，亦甚親近，且留之，如何？”先公曰:“若在疏远，虽留可也，臣之所论（《说郛》本作“闻”），正恐亲近。”仁宗色动，呼近璫曰:“王德用所进女口，各支钱三百贯，即今令出內东门。了，急来奏。”遂涕下。先公曰:“陛下既以臣奏为然，亦不須如此之遽，且入禁中，徐遣之。”上曰:“朕虽为帝王，然人情同耳。苟见其涕泣，不忍去，则恐朕亦不能出之。卿且留此，以待报。”先公曰:“陛下从谏，古之哲王所未有，天下社稷幸甚。”久之，中侍奏宫女已出東门（《说郛》本“奏”下有一“曰”字。）上復动容而起。
这则所记之事，窃以为较真实。宋仁宗虽为大宋帝王，然与俗人之常情同耳——好美色。故赵祯处理此事时，他本人会“涕下”，不愿目睹美人被遣惨状，会闻美女被打发走的回复而“復动容而起”！世上男人爱怜美人，是天性，但为了自己的政治生涯，必须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出明智的决策。
作为封建帝王可以合法纳有众多妻妾，然在选纳时，必须慎重，不能率情行事。“治国必自齐家始”，“正家而天下定”。说明仁宗皇帝是明智的，他果断遗送二女，接纳了大臣的劝谏，以国家利益约束个人的私情。明代张居正评论此事时说：“宫禁之事，乃人主所讳言，而房帷之爱又人情之所牵恋。今仁宗既纳二女，已经进御，一旦闻王素之谏，即开诚直告，略无回互，搳舍所爱，不少迟留，可谓从谏之速，而改过之勇资。此真成上德事也！”（见张居：《帝鉴图说》）
王素(1007-1073），字仲仪，享年六十七岁，谥懿敏。他，是宋太宗、真宗朝名臣王旦(957-1017）最小的儿子。王旦太宗時同知枢密院事，真宗時官至宰相，为二府大臣十八年。王素以父荫入仕，久历中外，特別在庆历年间（1041-1048）为谏官，与欧阳修、蔡襄、余靖合称“庆历四谏官”，而王素居其長。四人犯颜敢谏，名扬天下，被称为“一棚鹘”，而王素尤其突出，号称“独打鹘”。谚云，“金无赤金，人无完人。”王素也有微瑕，如生長富贵之家，平生淫侈，蓄聲妓夸客，数出游宴。然王素谏仁宗不纳王德用女口，其意恐不在惧君耽色误政事，而是怕惑于色而为小人所利用，得以内外相通，互相勾结。
同时，通过此事，亦可看出作为谏官的王素一腔赤诚和敬业精神！这是逆鳞之举(在邵博的记载中，宋仁宗已明示出——王德用实进女口，已服事朕左右。即言朕已与女口有親肤之实矣)，冒诛灭九族的危险。而仁宗在忍受巨痛的情况下，立即处理此事，说明仁宗还是有正念的。这对君臣有点似魏徵君臣。
2017.12.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