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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程中凯 图：来自网络 上周三，我去参加外婆的葬礼，在外婆坟地的角落，有一座看上去干瘪的土堆，我知道，那是表弟的坟墓。在我们老家，未婚的人死去，是不能入祖坟的，但外公生前特别疼爱这个表弟，于是，就把他埋葬在外公的不远处。 人到中年，睡眠少了，梦开始多了。自从看到那一幕，我的睡梦中总是闪现着表弟的身影。 我外公外婆属于晚年生子，到我舅舅来到人世间的时候，外公已经49岁，外婆46岁，但他家的生活条件一直都不好。后来，舅舅成年，由于外公外婆年迈，房子也没造起来，舅舅的婚事一直是悬而未果。 在1985年7月，舅舅经人介绍，花了1400元，领了一个四川的媳妇回来。不过，左脚稍微有点残疾，但不影响干活。 贫穷的日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母亲和姨妈，对舅舅那边也是尽可能的接济，但那时大家都不太宽裕，所谓的帮忙，无非就是给他们一些面粉或大米之类的。 后来舅妈生了一子一女，舅舅和舅妈在家种地，日子平静而安然。 舅舅家的表弟小我三岁，每次我到外婆家，他都会跟着我身后玩耍，他属于很听话的那种，记得那时他才四岁多一点，有一次我去外婆家，母亲给了我一毛钱，让我带表弟去村里的代销店买糖吃，糖是两分钱一块，在店门口，表弟说，咱们一人买一块吃就可以了，剩下的钱就交给姑姑，她赚钱也不容易。 当时，我还年幼，嘴馋的不得了，哪能放过这样的机会，我理所当然的买了五块糖，但表弟坚持只要一块。那时，我觉得表弟懂事的有些吓人。 后来，每当我不听话了，耳鼓里全是母亲关于表弟的信息：你看你表弟那么小，就帮忙给家里烧锅了；你也看看你表弟，这次考试又是全年级第一；你表弟这次参加镇里的数学竞赛，获得了一等奖；你看你表弟…… 我从小到大，一直在母亲的数落中，直到表弟的生命戛然而止时。 舅舅和舅妈虽然努力挣扎，但生活依然拮据，1993年6月，家里打麦时，在麦秸垛上的舅妈不慎从上面掉落，结果导致右腿骨折，为了给舅妈看腿，窘迫的生活更加不堪了。 表弟上学时，舅舅多次为学费的事发愁，由于表弟比较争气，他的学费，有三次都是班主任给他帮忙交的。 其实，舅舅的身体一直也不太好，从小就患有哮喘，但为了孩子们的学费，他还是咬牙坚持着干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后来，经人介绍，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小砖窑找了点活干。 上学的时候，我去外婆家，基本都是在假期的时候，我到舅舅找表弟玩，每次都是看到他在院子里认真的写作业，他礼貌的和我打招呼之后，又去忙自己的了。 有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那是我上初一的时候，那次去外婆家，舅舅家新买了一个挂钟，放在他家门口的条几上，我忍不住好奇，想拿下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谁知一不小心，竟滑脱手，掉在了地上。外面的一层玻璃当场碎裂。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在一旁的表弟就对我说：“你就给我父母说，是我摔坏的！”过来一个小时后，从田间忙碌完的舅妈回家，看到心爱的挂钟成了这个模样，就十分生气的责问。表弟就说，是他不小心弄的，舅妈气的不得了，上去就给表弟一个巴掌，随后就是一顿责骂。 我在一旁听着，不知道该如何圆场，就灰溜溜的走了。表弟虽然为了化解了一场危机，但我心里不知为何，却有了一层隐忧。 表弟，正像母亲所说的那样，从小学到初三，一直是班级的第一名，中考时，他也不负众望，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有一次，我在县里另外一所高中复读，曾看望过一次表弟，在宿舍里，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和我聊起自己的学业，他说，他班级里有很多高手，自己尽管非常努力，成绩也只是一般般了。每次回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和父母谈起，父母只是一味的叮嘱我，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争取考个好点的学校，脱离农村的生活。 表弟还说，他的梦想是想考上市里的师范大学，学校离家近，收费低，可以减轻父母的负担。 在学校，表弟总是第一个来到教室，晚上常常熬到深夜，下课时除了做课间操和上厕所，其它的时间都是坐在座位上看书做题，他和同学之间的交流很少。 成绩的优异，并不能弥补贫穷带来的缺憾，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见过表弟买过任何零食，偶尔家境好的个别同学会分享给他一些，他都微笑着谢绝了。 每逢周日，同龄人到外面闲逛玩耍的时候，表弟还要到田间帮忙父母割草喂羊，有时还要辅导妹妹做功课。 在农村，贫穷的舅舅和舅妈，也常常接受村里人的馈赠，有些人家将孩子穿小的衣服送给他们，于是，表弟和表妹经常穿别人淘汰的破旧衣裤。 尽管衣服有时不太合适，但表弟从来没有计较过什么，记得有一年12月份，天气忽然降温，表弟就在校服外面套了一件衣服，由于衣服很不搭调，且胸前有一个烧过的洞，他一进教室就引起同学们的哄堂大笑，看到大家嘲笑的眼神，表弟红着脸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那一天，他始终低着头。 此后，表弟变得愈发沉默。平时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总是一个偷偷地溜进宿舍，躲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一边吃着咸菜，一般啃着家里带来的冷馒头。 在我考上南京一家职业学院的时候，我又去找过一次表弟，他的语气里满了叹息。正在他废寝忘食向着高考奋力冲刺的时候，舅舅的不幸遇难让表弟伤心欲绝。 一天晚上，舅舅从窑厂骑自行车回家的时候，被一辆急速行驶的柴油三轮车撞进了沟渠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赶集的人发现。 舅舅的去世，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轰然倒塌，让这个本来就难过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至那以后，悲伤之后表弟，一言不发，他更加废寝忘食，并于2006年，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师范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舅妈开心的不得了，随后，亲戚们集体帮忙，为表弟凑够了上学的费用。 临行前，我把表弟送上车站，路上，他对我说，这些年，我一直活在父母的期待里，我没有快乐的童年少年，也没有值得回忆的青年，我不想伤大人的心，于是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 毕业那年的春节，我去表弟家，舅妈家的院子里，有几桌打牌的人，我发现表弟一个人躲在堂屋的东间里，还在埋头读书。我就对他说，过年了，好好放松一下吧，表弟淡淡的笑着，并不说话。 母亲说，你表弟真懂事，上了两年大学才花了一万多元，你倒好，一年就花了近两万，害得我们到处借钱。 表弟上大三那年，精神开始出现恍惚的状态，上课时常常会走神，有时，几个同学在那里谈笑，他就会大声骂他们，说他们在讲他的坏话。为此，学校里，也多次做他的思想工作，后来，有一次老师在上课时，他忽然站起来，拿着一本书，向老师使劲的砸去。老师气得点名批评他，并把他赶出了教室。 此后，表弟就彻底离开了学校，当校领导把电话打到家里时，舅妈赶紧联系我，让我帮忙去学校看看。 表弟的精神已经失常了，我去辖区的派出所报案，后调取他使用身份证的信息，发现他在学校附近的网吧里，他在那里吃住玩已经近一个月了。我看到表弟时，他嘴里还在向我喋喋不休说着玩游戏的诀窍。 看着表弟这个样子，我难过的流下泪来。 回到农村后，村里人对他的遭遇都唏嘘不已。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后的表弟，就每天呆在家里，再也没有出过门。 知道表弟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吃午饭，舅妈哭泣着说，表弟是割腕自杀的，人见人夸的表弟，最终选择了令人心痛的方式，与大家离别。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2010年的10月29日。他的生命定格于此。 在大家的眼里，表弟是个非常懂事的人，但他却把自己真实的思想和委屈，强压在了内心深处，却从诉苦。承受的多了，内心出现一丝裂缝，再加上以前的诸多承受，可能一瞬间他的内心就会崩塌，做出可怕的事情，于是，表弟的防线彻底崩塌，他神经失常了。 也许，是“懂事”这两个字，害了表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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