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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了主流美剧中第一个绝望的“中国母亲”  | 全现在

 全现在APP 2020-11-03


作者丨危幸龄
全文共 5084 字,阅读大约需要 12 分钟

7月底,由中国演员黄璐参演的美剧《小小小小的火》(Little Fires Everywhere)提名艾美奖最佳限定剧。艾美奖被认为是美国电视界的最高奖项,这一次是黄璐首次参演美剧。

得知黄璐获奖,歌手老狼发微博为其祝贺。

被称为“文艺片女神”的黄璐,曾参演过电影《盲山》、《世界之间》、《推拿》,且分别入围戛纳、威尼斯和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2019 年,黄璐凭借在《G杀》中的表演入围第 38 届香港金像奖最佳女配角。

今年4月,“全现在”曾专访黄璐,并就《小小小小的火》聊了聊有关母亲、女性、工作与角色的话题。以下为采访原文——

美剧“Little Fires Everywhere”中文译名“星星之火”可以说是再准确不过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剧集改编自华裔作家伍绮诗的小说《小小小小的火》,已于3月18日在hulu上线。从目前播出的几集来看,大致情节和原著小说差别不大,漂浮不定的单身母亲Mia带着女儿Pearl搬到俄亥俄小镇Shaker Heights,在那里和生活优渥的Richarson一家,尤其是女主人Elena Richarson之间产生了种种碰撞。
 
然而,和原著不同的是,剧集把焦点落在了种族和阶层矛盾之上(戏中两位女主角Mia和Elena分别为黑人蓝领阶层和白人中产阶层)。纽约时报评论称,这是一部典型的好莱坞“女性主义”剧集(“Women Picture”),并且很难得地在种族与性别政治方面“与时俱进”。几乎每一集都可以看到几位代表不同种族和阶层的母亲之间的“角斗”,角色本身也流淌着不同的女性意识。层层叠加的矛盾与冲突不仅丰富了观感体验,也吊足了观众胃口。
 
其中一个重要转折涉及到一个争夺幼儿抚养权的多方纠纷,导火索是另一位中国母亲。由于是改编自华裔作家的小说,剧中的中国人形象和以往美剧中的形成了鲜明对比。Bebe Chow是一位华人母亲,和许多早期偷渡到美国的华人一样,穷困,迷茫,在几乎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把刚出生的女儿放在了消防局门口,而其后又出于母亲的本能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回自己的孩子。剧集中,这个角色是由演员黄璐出演,她也是近年来首位出演主流美剧的中国内陆女演员。

黄璐在片场手捧原著小说

“这部戏的华裔形象有所不同的是,人物有了反抗。”黄璐说,这样的反抗肯定是有意义的,人会在反抗中找到重生。就像压抑在心中的火苗被忽然点燃一样,燃烧会更加猛烈。
 
因为疫情,黄璐目前还在亚利桑那州的家中,每天除了吃,睡,陪女儿玩,就是看书。说到书,她蓬松飘忽如小猫咪一样的声音像咬到了坚果一样清脆起来,“推荐你看贾行家的《尘土》《潦草》,叶扬《胖子》《请勿离开车祸现场》,还有弋舟《丙申故事集》,哦对了这段时间我在看郑执的《生吞》,劲儿足,像屏息潜游,一口气潜到底。准备过段时间再看看(双)雪涛(的小说)。”
 
从2005年章明导演的《结果》开始,黄璐好像就和“文艺片”杠上了,来找她的多数都是文艺片,以至于最近的一次银幕角色(《被光抓走的人》中饰演小三)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原来不止是“文艺女神”啊。


黄璐笑与不笑是两个模样,笑起来是樱桃小丸子,酷起来是雪地里潺潺流动的山泉。然而在《星星之火》中,黄璐要挑战的,是笑与酷之外的愤怒与爆发,“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是爆发力很强的人,而且还要用非母语表达出来,有点难度。”不过在成片中,Bebe的“哭喊”还是说服了自己,不光是自己,还有戏里戏外所有人。

 
以下是黄璐的自述。
 

为什么是我?

 
我不是第一个拍美剧的,但应该是第一个拍这种主流美剧,然后又完全是中国国籍。我连绿卡都没有,之前就只有旅游签证,因为要拍这个戏才办的工作签证。这个工作签证其实就挺麻烦,我当时正好在欧洲有工作,之后他们还把我弄去英国办的这个工作签证。
 
一开始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在美国怎么都找得着华人演员,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儿把我弄过去。
 
但实际上,越是素质高的剧组,很多事反而越简单。我记得之前刚刚出道拍戏的时候,就会遇到很多我自己觉得很不公平的事儿,比如被别人替换角色之类的,那时候我就会特别有挫败感,不过现在拍了这么多戏,跟过那么多剧组之后发现,越是水平高,制作精良的队伍,反而越公平。比如像这次,很多人就很质疑,说怎么可能选一个内陆演员,但最后这事儿就这么成了,就这么出乎意料地简单。一开始也就是选角导演突然找到我,要我录了试镜的视频过去,录了两次。第一次是演的剧本里的内容,第二次让我自由发挥,然后就定了,到美国之前我们都没见过面,就是觉得你适合就选你,没有任何其他附加的东西。

片场工作照

还有一个原因,不知道能不能算作原因,就是我适应能力真的挺强的,来美国之后很快就适应了,我不知道这是后天锻炼的还是先天本领。再之前比如像拍《盲山》,在山里待那段时间真的就跟山里人一样。在欧洲,走在街上还老有人找我问路。去韩国,日本就更像当地人了,反正常常是去哪儿都能被当成当地人,这对于演员来说还挺好的,像水一样,随便倒进任何一种容器都可以。但不是说就可以任人摆布没有自我了,只是一般人不太能够发现我的“自我”。
 

一出好戏

 
很多人说这个剧有文学性,我觉得跟它本身是小说改编的有关。好的小说改编成影视剧,其实还挺难的。因为观众在看小说的过程中会形成自己的想法,所谓先入为主,然后就会不自觉把剧集和原著作对比。我就看到很多人说,没想到(剧里的)Mia是黑人,是不是在故意政治正确啊什么的。这个质疑倒是有点过了,并不是说用了少数族裔就是“政治正确”,而且现在黑人也不算少数了。说实话,在来美国之前,我对他们也不是特别了解,但后来跟Kerry(剧里Mia扮演者Kerry Washington)相处得多了之后,我对黑人群体也有了更多认识和敬佩。

和Kerry Washington的自拍

戏剧肯定就是把尽可能多的矛盾都放到一起呈现张力,在真实生活中也不大可能刚好就碰到各个阶层各个人种的人都聚在一起。戏剧的目的就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够从中找到自己,或者说相对最能代表自己的那部分吧,可能有的是混合体,人都是多样的。但毕竟这是发生在90年代的事儿,跟现在还是有点儿差距。我还挺喜欢看高中生的那几场戏,瞬间想起我自己高中那会儿,生活哪有这么丰富多彩,我们那会儿只有写作业。我是属于比较叛逆的,高中时候有早恋,但我妈妈就很开明,会让我自己去尝试,从中吸取经验教训。
 
这部剧主要就是在讲不同的妈妈们,各有各的心碎。Reese(Reese Witherspoon,奥斯卡影后,剧中Elena Richarson扮演者)在戏里有句台词我印象挺深的,她问Kerry扮演的另一位母亲Mia,你的孩子喜欢你吗?Mia说,不知道,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Elena接着就说,那说明她是喜欢你的,只有被喜欢的人,才不会担心这个问题。仔细想想,这里面其实带着点哲学味道,还有一个母亲不经意流露的心酸与无奈。

Kerry Washington

不仅是关乎母子关系,也是关乎自由与反抗。像Mia,像Izzy,都是性别意识很强的人,当然也不是说其他人的意识不强。像Elena,一个典型的中产阶层白人女性,不管外表多么独立有主见,但内心是很“封闭”的,这种封闭主要体现在对自我的封闭上,比如她对《阴道独白》那本书“本能的排斥”,主张把“Virgina”读成“Virginia”,小时候因为胸部发育晚而自卑,不敢正视自己身体的隐秘部位等等……但她其实也有反叛的一面,比如女儿Izzy受欺负了,她鼓励Izzy要勇敢改写自己的故事……她内心潜在的反叛,在Izzy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角色本身

 
关于我自己的角色,的确我觉得前半部分跟美国人对亚洲人的刻板印象分不开,但是我也只能尽量用我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一些。我把Bebe的一些台词做了调整,比如里面说他们(中餐馆)这是fake Chinese(假中餐)啊之类的,都是我自己加的,原先的台词就还是有些太死板,所以我就跟编剧商量能不能适当改改,有一些新的感觉,但基本上人物主线肯定还是不能变。

宣传海报

对我来说,这个角色其实并不算太大的挑战,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在节目《演员的诞生》中,演《亲爱的》里面那位“绝望的母亲”。主要的挑战可能就是来自要用英语来表达这些情感,虽然日常交流没问题,但毕竟不是母语,正式演出的时候还是有点怵。还有就是,最开始一个人在片场的那种孤独吧。那个时候他们说片场都不能带助理,经纪人也进不去,最多只能家人进去看看。但确实也没必要(带助理),因为别人每天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房车上什么都有。
 
后面大概第七集吧(现在还没有播到),有一场在法庭上对抗的戏。一开始我就按照编剧原来写的样子演了一把,不对味儿。演到最后一遍,我突然想说自己发挥一下,于是我就自己加了一大段台词,当时在台上真的就跟“对驴弹琴”一样。我对他们说,“你们只局限于自己的生活,根本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穷人没有办法养自己的孩子,只能把自己的孩子抛弃”之类的。他们听完居然都还鼓掌。我觉得美国人就是有一点挺好,不管你是骂他们还是怎么样,他们只要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就会特别真诚地表达认可。我姨妈在这边20多年了,她说有时候对美国人就得凶,就得跟他们吵,吵了才能争取到自己的利益。
 
那场戏演完之后,Reese戏里的老公开玩笑说,我要让川普把你送回中国。当时我们自己还录了一段视频,Reese和Kerry都捂着我的嘴说不能说这个不能说这个,特别逗。

片场打趣视频

虽然类似这样情绪饱满的角色演过不少(再这样下去都要变成“泼妇专业户”了),但我一直都认为我并不算一个爆发力特别强的人。可能我共情能力比较强,能很快进入角色。一旦抽离出虚构世界,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冷漠的人。不过这对演员来说或许是好事,现实和创作本来就是两个世界,就跟做梦一样,虽说梦的“灵感”,或者说能量都来自现实,创作也是,但只有这种反差足够强烈,界限足够明显,才能让两者都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施展空间。
 

作为母亲

 
有时我也在想,如果我真的是Bebe,要是有人要拿走Ava,那我肯定就发疯了。虽然我平时很忙,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但亲情的磁场就是很强大。哪怕我好几个月都没有见她,她还是跟我很亲,而且特别听我的话。我妈就说,这孩子平时可皮了,让她写作业也不好好写,但只要我坐在旁边,她就特别乖,我妈都觉得好奇怪呀,为什么那么乖?
 
我跟Ava之间就像姐妹,而且是她是姐姐,我是妹妹,我不会以一种家长的态度去跟她相处,就好像是她的朋友,甚至有时候还跟她撒娇,她还会反过来安慰你。有一次我逗她,说要把她玩具都拿走,一开始她很舍不得,但最后还是给我了。

和女儿Ava在家玩耍

生活中我本人还比较像Mia,我也会经常带着Ava到处走,可以说是“流浪”吧(戏里Mia带着女儿四处搬家),比如说我在香港拍戏的时候,会让剧组租一个airbnb,然后把全家都带去。白天我拍戏,我妈他们就会带Ava去海洋馆呀公园啊,逛逛吃吃,等我晚上收工了,就跟他们一起去吃饭,我挺享受这样的生活。我爸还经常开玩笑说,我们家是吉普赛家庭,全都跟着我满世界跑。但之前是因为她没有上学,所以可以这样,现在要开始准备上幼儿园了,就没办法再到处跑了。但从小让孩子多看看世界,比光把他关在家里读书可能更重要。看书的话,只能培养最基本的学习能力,在读万卷书的基础上再行万里路,对以后综合能力的拔高是很有帮助的。
 

纯粹的创作

 
我们每次拍戏都会提前一起朗读剧本,底下还有剧组人员当观众,氛围到了他们还会鼓掌。这种形式感挺重要的,会让你觉得特别有荣耀感,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大家聚在一起完全是为了创作,什么杂七杂八的事儿都没有,一种特别纯粹的创作空间。

Bebe专属椅子

十年前我就在欧洲拍过戏了,《中国姑娘》那会儿就是在伦敦拍的。不光是欧洲,我还去过十几个地方拍过戏,像斯里兰卡啊,迪拜啊……基本上对全外国人的剧组已经相当不陌生了。他们就是把生活跟工作分得很清楚。像Reese,Kerry他们平时拍完戏就回家,周末也都是跟家人在一起,雷打不动。但他们工作起来非常认真,效率很高,Reese一天可能同时做好几件事儿,我们在车里等戏的时候,她还在沟通其他戏的一些制作工作。
 
就像这种上下班打卡的工作模式,在国内好像就挺难做到。在国内哪怕我就在北京拍戏,很多剧组都还是会要求一起住酒店,生活都让拍戏挖空了。所以我就算在国内一些城市拍戏,也尽量把它弄得像一次旅行。一般我就自己在当地租一个Airbnb,还比酒店便宜,也算给剧组省钱了,一举两得。
 

“走出国门”

 
其实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在美国发展,因为我之前很喜欢欧洲电影,美国这些“大片儿”我都不感兴趣。但最近跟他们接触之后,想想别人成功是有道理的,值得学习的地方太多了。之后如果再有美国的戏找我也不排斥,这样也能多跟家人在一起。

和Reese,Kerry的合照

但是美国本土编剧对中国了解还是很有限的。比如这个戏里中餐馆菜单上的菜,什么左宗棠鸡,功夫鸡,一看就是老外编出来的,我们哪有这些菜。
 
这次我们剧组还有一个美术助理,中国人,小姑娘挺厉害的,她是国内中戏毕业,然后到这边来念的研究生,跟着她老大在剧组里到处跑。她师傅在美国算挺有名气的美术了,参与过很多剧和电影的制作。

录音中

所以如果要彻底打开海外市场,不光是演员,还应该包括幕后工作人员,像导演,编剧,美术等等,这样才能有真正比较地道的中国元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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