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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师大数学专业真的位列“世界第19名,中国第1名”吗?

 全现在APP 2020-11-03
全文共 4501 字,阅读大约需要 9 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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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论文“被引用数”取胜的第一名

“曲阜师大跃至U.S.News 2021世界大学排行榜中国内陆高校第73名”,10月21日,这则喜讯出现在曲阜师范大学(以下简称“曲阜师大”)官网的同时,一则相关问题也登上了知乎热搜。

相比起曲阜师大的综合排名,网友更关注的是它在数学专业的排名位列“世界第19名,中国第1名”。

根据公开资料,U.S.News世界大学排名由《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发起,属于全球公信力较好的排名榜单,排名由总部位于美国的数据分析公司科睿唯安(Clarivate)制作,高校综合性排名和专业学科排名有一定差异。

其中,数学专业被归入到软科学“Soft Sciences”中,参与数学专业排名统计的高校共计408所,排名所采纳的指标包括研究声誉、论文发表数、国际合作、文献被引用数等多个方面,文献的统计时间段为2014年至2018年。

U.S.News世界大学数学专业的中国高校排名。图片截图自U.S.News官网

在上述指标中,研究声誉、论文发表数和文献被引用数及引用影响力是权重占比最大的三个方面,其占比分别为25%、17.5%以及47.5%。

U.S.News排名还特别说明,数学与其他学科相比,其作为文献被引用的周期往往更长,同时数学论文总体被引用率都更低。因此。在权重计算时,数学归为到软科学、且降低了文献引用数的权重。

不过,此次曲阜师大能取得数学专业“中国第1名”,还是因其文献被引用数的几项指标均位列全球前4名,其中的“标准论文引用影响力”、“占引用率前10%的出版物总数百分比”、“占引用量前1%的论文与出版物总数的百分比”均位居第1名。

在这一评估系统中,“文献被引用数”,被认为是评估论文质量和影响力的指标。一名法国里昂高等师范学院数学专业的博士生告诉全现在,数学科研领域里,文献被引用数的重要性正在提高,因为它比起论文发文数,更能反映论文质量。

一名留学机构的工作人员则向全现在介绍,U.S.News排名最早是美国从本土角度出发做的排名,后来发展出全球高校排名,但对于美国本土以外的高校,该排名的参考价值不大。此外,他个人认为,全球类的专业排名都不太准,而且不同排名的权重指标也有差异,基于权重的刷排名也是可操作的,“排名都是可刷的,理论上,没有哪一个排名是不可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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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质疑的“自我引用”

在网络上,曲阜师大的数学专业排名被质疑有“操作”成分,即故意把文献被引用数刷高。知乎提问下,收获了2000余个点赞的最高赞评论这样写着:“想刷引用的很简单,疯狂灌水,疯狂互引就行”。

据U.S.News排名榜官网介绍,文献被引用数采用的是ESI,它是由科睿唯安公司推出、以Web of Science数据库为基础的学术资源分析指标,在全球范围内具有公信力。

ESI排名每两个月更新一次,会公布高校在各学科种被引用的论文数排名,而这个ESI高引用榜单,已成为不少中国高校竞逐的对象。

资料可见,曲阜师大数学专业在论文被引用数和ESI排名上,均有着不错的成绩——2018年11月,该校数学专业进入到ESI全球排名前1%,其时它在数学学科国际排名为208位,共发表ESI论文835篇,被引用次数4786次,高被引论文57篇。2019年11月,该校数学专业教授刘立山入选了该年度全球高被引科学家榜单(Highly Cited Researchers 2019)。

Web of Science的最新数据显示,刘立山共发表论文226篇,其论文被引用的总次数为5353次,他主要发文的期刊分别为《Nonlinear Analysis》、《Applied Mathematics and Computation》和《Boundary Value Problems》。

同时,自2015年开始,刘立山每年的文献被引用数有了大幅提升,数据从2015年的181次被引用,逐渐上升至2017年的427次引用,而2018年和2019年的被引用数均达到1134次。

刘立山在Web of Science上的影响力图表。图片截图自Web of Science

刘立山在2019年共刊发了4篇论文,这四篇论文现已作为文献被引用36次。这36次引用中,有11次引用论文的第一作者来自曲阜师大,其中3篇论文的第一作者即刘本人。另有7篇论文有隶属于曲阜师大的共同作者,即合共有18次引用来自同校或同校合著的论文,占比达到50%。这名教授的论文整体引用情况待查。

不过,去年11月,新华视点就有报道提醒,有高校为了把ESI的文献引用数刷高,便基于其不区分自引和他引的特点,鼓励同校师生相互引用。同济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副所长张端鸿向全现在表示,据他判断,刻意刷ESI排名的行为只存在于少数高校,“一般都是发展基础不是特别好(的高校),又希望有更高显示度,争取更多资源,通过指标的快速上升,获得更多关注”。

文献自我引用率高的情形,在全球范围内都正在出现。据《自然》报道,去年斯坦福大学研究者伊奥迪(John Ioannidis)发布了一项研究结果,基于全球10万名科研人员的数据库分析发现,至少有250名科研人员的论文自我引用率超过50%,即其被引用文献中,有一半是自我引用或合著引用的,数据库平均自引率为12.7%。

伊奥迪认为,自我引用的情况比一般想象中要严重。报道同时列举了一项基于期刊数据库Scopus的分析,发现数据库700万名科研人员中,自引率的中位数是15.5%,且有7%的科研人员自引率超过40%,中国科研人员整体的自引率稍高于中位数。

不同国家学者自我引用的数据图。数据来自Jeroen Baas的分析。图片来源:《自然》

据《自然》报道分析,科研机制会刺激研究者进行自我引用,例如职业晋升、研究资金分配与文献被引用数挂钩。而伊奥迪认为,自我引用高并不代表必然是坏事,但需要更严格对待。

同时,去年7月国际出版伦理委员会(COPE)发布了一个“引用操作”的文件,指出“引用操作”并非新鲜事,引用的原意是为了衡量科学的创新度和质量,但当引用数成为判断出版物影响力的指标,以及部分情形下引用量与学术晋升及奖励挂钩后,催生出的“引用操作”就扭曲了引用的原意。而“过度自我引用”也被归类为“引用操作”的一种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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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排名热潮

而无论是通过自我引用、还是以其他方式刷榜,其背后可反映出新的高校建设目标及持续的资源争夺。

2015年国务院印发《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这一方案开启了高校“双一流”的时期。2017年公布的“双一流” 建设实施办法中,虽然没有列明国际排名对评定的影响,但在遴选条件中表示,“一流学科建设高校应具有居于国内前列或国际前沿的高水平学科,学科水平在有影响力的第三方评价中进入前列”,且“进入世界一流前列”是“双一流”的建设目标。

分析普遍认为,公信力较高的全球高校及学科排名,是评定“双一流”的重要参考指标。

这类排名榜一般包括有前述的ESI排名、U.S.News世界大学排名,以及QS世界大学排名、泰晤士高等教育世界大学排名和上海交大ARWU排名。

华南师范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教授陈先哲告诉全现在,当前高校对学校排名还是相当在意的,因为排名是学校最直观的展示方式,它不仅会影响到学校的招生,而且排名高的学校将更有机会获取科研资源。张端鸿也持有相同观点,他认为,在排名榜中靠前的学校,就有更好的显示度——很多地方政府和高校都会认为,显示度是高校建设有效果的证明。

沈阳某高校图书馆。

2020年9月最新的ESI排名中,中国大陆上榜高校数为314所,比两个月前增加了9所。

论文入选ESI高引用排名,以及某一学科进入“ESI全球排名前1%”,都属于高校的庆祝事项,科学领域的垂直媒体《知识分子》去年8月曾发布《ESI:一场被中国高校追捧的荒诞剧》一文,把ESI排名发布比喻作高校每两个月集中爆发一次的节日狂欢。

资料显示,曲阜师大在2016年时,包括数学在内,有三个学科入选山东省“一流学科”。“一流学科”的立项建设周期为5年,每一理工科学科的建设经费为2500万元。据2017年山东省教育厅、财政厅印发的《山东省立项建设一流学科绩效考评办法》,“一流学科”的绩效考核中,ESI排名和高被引用论文篇数,均是考核指标,且分值占比较高。

本次引起关注的U.S.News世界大学数学专业排名中,山东省内的另一所高校山东科技大学也名列中国高校中的第三名,排名高于清华大学,该校同样在文献被引用的指标得到高排名。

但以文献被引用数为主要排名标准的ESI,也存在评估缺陷,包括引用数的权重不区分第一作者和其他作者、不排除自我引用的引用数,这些都会减损其反映学术质量的可信度。

曲阜师范大学内正在备考的学生。

而种种迹象表明,“高校排名榜”本身已经成为一种热潮。除了前述的排名榜,制作高校排名的还有咨询机构、高校的研究中心,甚至还有个人制作的榜单。

根据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官方微信公众号“RUC新闻坊”去年11月的统计,常见的高校排名榜单有8个,且榜单从第三名开始,高校排名的差异度就不少,且各自评估指标也不同,“RUC新闻坊”分析得到“自称 top3 的大学可能有几十所”。

2014年,《法治周末》就曾经统计,近20年间,国内有近20个机构和学者,发表了超过50种不同类型的大学排名:能追溯到的中国第一个大学排名,应数1987年,时任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赵红州研究员、蒋国华教授等发表的排名;而该报统计到的大学排名中,只有2009年出现过一份具有官方背景的排名榜,即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高等教育研究中心出品的“中国高等学校绩效评价报告”。

民间高校排名榜火热,张端鸿和陈先哲两名学者均认为,这也与制作排名榜能获利有关。张端鸿指出,大多数排名榜有一定营利性质,因为排名榜自制了一个显示度,想获得更好名次的高校,便可能向制作排名榜的机构购买一些咨询服务,从而取得更好的排名。此外,排名榜数据积累成数据库后,也可能出售给高校。

艾瑞深校友会网是常见的制作高校排名榜的咨询机构,其官网上有上百种不同类型的排名,除了常见的以学科、地域作区分的排名榜,还有像“中国大学富豪校友排名”、“中国大学排名1200强”、“中国‘四非’大学排名”这种分类,其业务也包括为高校提供咨询服务。

每年制作《中国大学排行榜》的个人武书连,在2009年时,曾经被质疑“潜规则”高校,以排名来向高校索取“赞助”费。武书连否认了这一指摘,至今仍每年制作高校排名榜,同时还基于排名榜出售高考考生志愿填报指南书。

张端鸿对此表示,很多民间排名榜,是采用简单的公开数据,再配一个权重,这种排名本身的科学性不足,但发布后仍然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

“如果大家都在排行榜里面,都在统一的指标里面竞逐,那么高校同质化就会很严重。”从高校发展的角度,陈先哲建议应该发展各自的特色,让高校更多元,而不是追求单一的排名。

青岛一所高校的图书馆。

今年2月教育部印发的《关于规范高等学校SCI论文相关指标使用树立正确评价导向的若干意见》中,也明确表示,SCI论文的相关指标包括论文数量、被引次数、高被引论文、影响因子、ESI(基本科学指标数据库)排名等,不是评价学术水平与创新贡献的直接依据。

上述意见更要求高校及其主管部门,不发布SCI论文相关指标、ESI指标的排行,不采信、引用和宣传其他机构以SCI论文、ESI为核心指标编制的排行榜,不把SCI论文相关指标作为科研人员、学科和大学评价的标签。并要求高校在资源配置时不得与SCI相关指标直接挂钩,取消直接依据SCI论文相关指标对个人和院系的奖励,且提出“学校在绩效和聘期考核中,不宜对院系和个人下达SCI论文相关指标的数量要求”,目的正是为了“扭转考核奖励功利化倾向”。

“我期待能给学者更多平静的状态,不用参与那么多的评价,一天到晚填表”,陈先哲说,对学者来说,各种排名竞争,增加了他们的压力,反而无法宽心地做学问,而他们真正需要的是尽量减少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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