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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散文】黄东速《府南河》(下)

 作家荟 2020-11-03

阅读悦读年度选编《悦读时光·我们的2017》选稿开始了

文/黄东速

【作者简介】黄东速,江油作家协会成员。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听从内心的召唤,在文字的花园里朝花夕拾,煮字疗饥,自娱自乐,把写诗作文作为生活的一种方式,随性随情而写,在文字的风景里忘掉尘嚣,忘掉时间。有诗文散见于报纸、刊物。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第三座桥是万里桥,它的桥形和复兴桥相似。桥头上镌刻着一段文字:“万里桥是成都最老的古桥之一,战国末年,李冰在成都二江之上修建的七桥之一长星桥,就是这个位置,现称老南门大桥,自古以来为成都南北交通要道。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送大臣费祎出使东吴,于此饯别,费祎说‘万里之路,始于此桥’,后人遂将此桥称为万里桥。

”清顺治三年,该桥毁于兵火,康熙五年重修,桥头题额“武侯饯费祎处”。光绪32年复加修缮,碑上镌刻四川总督赵尔丰所书的“万里桥”。1995年,拆除旧桥,在原址修建了新桥。我只知道李冰毕其一生修筑了都江堰,却不知道在成都还建了一座七星桥。站立桥头,我仿佛看见了“门泊东吴万里船”的府南河,看见了诸葛亮隔着近两千年时光饯送费祎出使东吴。古人的身影已去万里,唯有映照过他们的府南河奔来眼底,涛声依旧。

从复兴桥右拐,进滨江东路,第二座桥就是安顺廊桥。安顺桥有250年的历史,清乾隆11年,华阳县令安洪德主建了一座以石为基、以木为梁的廊桥,并亲自题名“安顺桥”。解放后,安顺桥历经岁月侵蚀,仅剩下一座石板。1981年被洪水冲毁后,在原址新建了一座普通的混凝土大桥,原来的古韵荡然无存。2002年,为了恢复历史旧貌,还原安顺桥的神韵,市政府以古廊桥为样板,在离原址不远处修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仿古廊桥,即现在的“安顺廊桥”。

在离此不远的河壁上,镌刻着“南门码头”四个字。这四个字仿佛在无声地诉说,这里曾经帆船云集、行贾熙攘、船货辐辏,是一处通达四海的热闹码头。据说,巴金正是从这里登上码头,走向世界的。而今繁华事散,往事如烟,唯有河水还像彼时一样翻卷而去。

在我眼里,安顺廊桥应是府南河最美、最具神韵的一座桥。当我第一次看见她时,我就觉得,她不应该在尘世,而应在白雾漫漫、仙气袅袅、纤尘不染的云海。在河水生烟、雾岚缭绕时,我会以为她是一处琼楼玉宇、天上宫阙。廊桥长81米、宽6米,以明清风格为基调,桥面通道及栏杆均由青石制成,栏杆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梅、兰、竹、菊等图案,桥墩上配有两个张牙舞爪的水兽镇桥。桥中是一处廊回,两侧各有一座仿古牌坊,红墙青瓦,飞檐翘角,宛若一处宫阙。之所以称为廊桥,盖其廊腰缦回,楼台轩榭,曲栏直檐,曼妙如画。

桥身有三个桥洞,中间的两个桥墩上又各开凿了一个圆洞,五洞连环,别有一番趣味。远看安顺桥,整个桥就像一座气宇轩昂的城阙,而桥洞宛若城门,河水穿门而过,唯一不见的是城头上的鼓角号鸣、猎猎旗幡。景明时分,安顺桥越发秀美如画。桥下的府南河澄澈得泛起了丝丝碧色,她就像躺在河床上的贵妇,慵懒得什么都不想,只是安谧地偎依着大桥,望着天空的白云苍狗;涟漪无声地涌过桥洞,轻柔得看不见半点浪花和滔声,就像一片远去的无声叹息;身后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与廊桥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现代与古典,历史与今天,传统与摩登,就像骑上了时间和空间的旋转木马。

暮色降临后,安顺桥被灯火打扮得金碧辉煌,如梦如幻,美到了极致。她就像一坛醇美的窖酒,让人酩酊陶醉。夜幕下,廊桥就像一座即将开席的辉煌夜宴,等待着饕餮的夜色和夜色中身披黄金甲的将军,等待着华服金钗、凤冠霞帔的美姬,也等待着鸠酒和美酒,忠诚和背叛。廊桥倒影,河心就像沉浮着一座水中宫殿;细浪推攘着廊桥水影,每一次颤动都像是要翻卷锦绣。我想,如果有了点点灯船,相依于廊桥的府南河一定不会逊于桨声灯影的秦淮河。

再往下游走,穿过酒吧一条街,就到了九眼桥。九眼桥古名宏济桥,又叫镇江桥,始建于明万历二十一年。清朝乾隆五十三年,对桥进行了修缮。修缮后,因桥身有九洞,故改名为九眼桥。1988年,九眼桥西侧新建了一座水泥桥,原来的九眼古桥于1992年冬拆去。

来成都之前,我对府南河一无所知,仅知道河上有座九眼桥,它是我对府南河的全部想象。那时我想,它应该像它名字一样别致而巧妙,沉浮着悠悠古韵、历史斑斓。但到了九眼桥后,我大失所望,除了还残存着旧时风貌的九个桥洞外,它和普通的水泥桥没什么两样,我不仅为那座拆除的九眼古桥惋惜不已。反倒是紧傍九眼桥的酒吧一条街,以其惊艳与华丽、妖娆与优雅,让人迷离微熏。

我觉得,一个孤独的异乡人能有一条河陪伴,他的内心就会升腾起暖流,还会有思想和精神的漂流。对于那些上下而求索的圣者来说,河是一本永远翻读不完的哲学书,是思想的渊薮。孔子望着一江东去,叹息“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赫拉克利特从河里打捞上了朴素的真理——“人不可能跨进同一条河流”;博尔赫斯说:“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里”,它让我想到,时间消逝在时间里;帕尔卡尔忧伤、迷惘地说:“河川是流动的道路,把我们带到要去的地方”……这些思想,仿佛来自于河水的源头,而且,一旦上岸,就永不落水;这些思想,让我觉得河面漂浮的不仅有河风、浪花,还有精神和灵魂。河流还是人类文明的母体,孕育了中华文明的长江、黄河,孕育了印度文明的恒河,孕育了埃及文明的巴比伦河,至今都无法剪断我们与之相连的脐带。

前几年,经过专项整治后,府南河焕发了青春,处处流淌着诗情画意。复兴桥往左拐的北岸,密簇簇地立着成排的黄果树。它们大都有着几十年的树龄,虬根毕露,茎干老壮,树皮翻卷,裸锃着盎然古意。老树枝繁叶茂,树冠如伞,阴翳蔽日,一些油绿的枝叶伸向河心,像要掬水饮渴。在我的印象里,这些黄果树好像从未枯萎过。南岸柳树居多,每到春夏,柳树堆烟,柳叶滴翠,柳枝袅娜,河水潺潺流缓,河中柳影摇曳,一片旖旎风光。如果你沿堤而走,那些无力的柳枝和柳枝上的滴翠会坠落到身上,而且它轻拂不走,执拗地要陪你走向季节深处。这时,总有一两句咏柳的唐诗从如镜的水面跃出——“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

到了晚上,夜色点燃了府南河畔的路灯,灯光昏黄得就像即将闭上的眼,河影从水里爬上或从岸上掉下,古树比白天更加浓郁和低垂……这些迷离暧昧,引来了一些世俗烟火。一群一群的大妈在河畔空旷之地,放起了音乐,跳起了广场舞,她们随着节拍手舞足蹈,而府南河仿佛听不见节拍,永远安静、徐缓地流逝;那些散步者或快或慢地穿过树影、灯光、热闹和安谧编织的夜网,走向一天的尽头;昏黄的灯光下,一堆一堆的男人坐在路椅和花台上斗地主、下棋,他们乐在其中,专注得听不见夜色的脚步;一些夜钓者漠然地看着水面,落寞的目光顺着孤悬的鱼杆滑向河里,溅不起一丝浪花;一些恋人坐在路椅上,他(她)们的爱情或者像河水一样逝去,或者像那些古树一样长久丰茂……这些简单,甚至肤浅的世俗之乐,让我想起李商隐的诗:“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

对于普通人来说,虽然人生如蚁,微不足道,但却能抓住从低尘中浮起的快乐碎屑,不像襄王那样只能在梦里依依追寻繁华往事。我想,我也是这些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有一次,在河畔的红烧鹅酒店喝完酒,朋友散去后,酒劲猛然上来,我急忙醉步趔趄地来到河边,仰躺在椅子上,几度辗转后,枕着府南河,呼呼睡去。醒来时,月亮的清辉洒在身上,河水仿佛没看见我酩酊醉态,从容流逝,柳咏的诗句蓦然撞上心头——“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于我而言,府南河是一个共分一日光的伴侣,是一种或深或浅的心灵慰藉。一个晚上,我独自来到九眼桥酒吧一条街,坐在离安顺廊桥仅数米之遥的河畔小酌。左边是静默流淌的府南河,右边是霓红闪烁的妖魅酒吧,眼前是灯火灿烂、如梦如幻的安顺廊桥。我就这样孤坐河边,就像河边一块孤悬的岩石,不知何时落水。望着一片片河水穿过浓稠的夜色,从身边无声地涌过,我心里会泛起一种欲说还休的古老忧伤,想起逝去的蹉跎岁月,想起年迈的父母,想去那些爱过自己和自己爱过的人,想起不可抵达的远方,顿时潸然欲泪。此时的府南河是我一个人的,它为我而流,为我而忧伤,就像一只孤鹰,当翱翔到天空最孤独的最高处,整个天空就都在它的翅下,都是它的了。也许,一个人只有在河边,才能咀嚼和反刍一些平时无意识的意义和虚无,才能感受到时间穿胸而过,才能临水自照,对话自我,看到灵魂和另一个自己。

府南河给了我一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给。但我确信,府南河有东西融入了我的身体和思想,比如,她的永恒逝水,她的澄澈时间,她的声音和味道,以及和她相遇的瞬间。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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