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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小说】毛颖《深水爆破》(二十四)

 作家荟 2020-11-03

【阅读悦读丨故事】韩雪丽《丈夫暗藏的照片》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56 

高琳琳在母亲高玥陪同下向孟宪军叙述的持枪男人用枪杵进“车祸”死者马丽嘴里的情况,跟法医检验得出死者马丽口腔被粗硬物体冲撞的推论吻合!

当日,从闻九庆手枪上提取的体液残留,经DNA比对,属于马丽,高琳琳的证言成立!

“隔离”闻九庆,是段大宝直接下的命令,高琳琳证言被证实成立后,闻九庆作为坪川市公安局副局长,其涉案疑点被正式呈报省政法委。

按程序,相关处理措施,由坪川市局上报市政法委批准,再上报坪川市委复核,之后才报省里。其中“市委复核”的环节,赵东昌作为第一副书记,有权代书记也就是尹国彬批复,可段大宝坚持建议在批复前正式告知尹国彬,赵东昌顺手就把这个事儿推给了段大宝。

段大宝磨磨蹭蹭往医院去的时候,孟宪军派出的专人,在坪川最大的市内公园“人民公园”中心广场最显眼的地方,会到了向阳和孩子般紧紧拽着他的苗香。

为让苗香放心,向阳随同来人一直把她送到公安局的“安全房”,亲自安置。

这时,孟宪军接到马丽尸检的补充报告:马丽身上有多处正在愈合中的破伤,从部位上分析,可推测是早前受到严重虐待式性侵,受伤害的确切时间很难判定,但基本可认定,所有相关伤害,是在相距很近的时间段里发生的,不排除同一时间发生。

孟宪军当时觉得这个线索意义不大,马丽明确是死于车辆撞击、挤压,其他伤害,特别是相隔时间很长的其他伤害,跟她的死,最多也只有间接联系。只要查明她的死亡真相,那些情况,应该都能相应被剥离清楚。

因为这样的想法,他只让法医把报告归档,没有下进一步彻查的命令。马丽的尸体,经细心修整,面部几乎完全“复原”了生前的样子,上半身也差不多完全修复,严重挤压的下半身,经技术处理,固定成相对正常的样子,但不能确保跟生前完全符合。

法医让把尸体带着下半身固定物赤裸封冻,通知可以联系家属认尸了。

市委招待所那边登记没显示出马丽有什么家属,户籍查询到她有一个弟弟叫马肖,但除了姓名和出生年月日,再没其他资料,一时无从查起。

分管市委招待所的市委机要秘书杨帆以市委招待所名义,行文申请由市委招待所派不少于两名代表,代替家属履行确认遗体的程序,同时提请委托长期保存马丽遗体,以期日后寻访到马肖或她的其他亲属前来认领,相关手续、费用,一律由市委招待所负责。

孟宪军拿着杨帆签字的非正式行文,不由慨叹,犹豫不决地写下批复:原则同意。请予正式行文。发出前,他让秘书给加了批复的文件拍了照,发给了段大宝。

当时,段大宝正在医院跟尹国彬汇报闻九庆相关情况,几乎没过脑子,就给尹国彬看了照片,还嘟囔说:“这事儿发给我干嘛!就算请示,也……再说有什么可请示的呀!”

尹国彬盯着照片看了好久,说“老孟是细心人哪,不愧是亚圣之后”。

说完这话,他居然像闻九庆根本没出事那样,嬉笑着跟段大宝聊起“掌故”:“老段你知道吗,有人说天下姓孟的都是亚圣孟夫子的后代;尤其是叫孟宪什么的,更是很近的嫡亲后代。我记得还问过孟宪军他家有没有家谱一类的,这老小子居然说不用家谱也知道他是孟夫子嫡传后代,我就说他脸皮真厚。他说他们老祖先孟夫子脸皮也不薄……”

段大宝完全不明白尹国彬说这番话的用意,一时间竟觉得书记是因为百般器重的闻九庆出了大纰漏,气糊涂了,不无同情地看比他小好几岁的尹国彬,想着怎么拉回话题。

还没等他想出招儿来,尹国彬自己转了话题,指着段大宝手机里的照片说:“马丽是很难得的人才,对市委工作贡献很大。不管什么原因,英年早逝,总是我们的巨大损失,别说这些,要我看,正儿八经开追悼会也不为过。我们每个同志,都在工作中做出过很大贡献。包括那名被我撞伤的门卫,都应该得到最妥善的安置和有分量的补偿。噢对了,你别忘了提醒一下孟宪军,或者他手下什么人,我开车违章、撞人致残,是不是也违法了?这也得追究。不然对受伤的同志不公平。我也好,九庆也好,一鸣也好,不管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错了就是错了,犯了罪就是犯了罪,该怎么办怎么办!”

段大宝沉吟良久,隐约品出尹国彬话里味道,字斟句酌地说:“你的车已经检察过,爆胎不排除人为破坏迹象;你最多只是没开车灯,属轻度交通违章,跟伤人没有直接关系。充其量,我说的是充其量,只是一定比例担负民事赔偿责任。严格讲,就是这个,也……倒是闻局长,九庆,这事情……”

尹国彬坦然说:“九庆的问题,该怎么办怎么办,你告诉老赵,关于九庆的所有问题,我就是恢复工作,也应该适当避嫌,所以,即日起,这块儿都由他代行我的职责。”

段大宝走后,尹国彬去电让杨帆抽空来一趟,不着急。刚挂上电话,向阳来了,跟他说了苗香证言涉及闻九庆和尹一鸣的事情。

从始至终,向阳都不敢正视尹国彬,尹国彬倒是很平静,待向阳告一段落,还问“就这些”、“还有什么”。向阳答“暂时就这些”,补充说了焚杀案相关推测,又说“一切都还没证明”。尹国彬说:“那就去证明吧。公安、检察,各个环节都积极动起来。没有问题,越早澄清越好;有问题,越早查实越好!”

尹国彬清楚记得,这话说出来,向阳投来一个明显带着感激色彩的目光,随即又更深地低下头,近乎耳语地说:“我真的没想到,会……”

尹国彬慈爱地抚弄向阳头顶,让他抬起头,振作起来,说人世间好多事都难预先想到,又说他相信闻九庆的人品,即便有问题,也八成是事出有因。究竟怎样,时间会证明一切。

向阳几乎要落泪的当儿,卢雪雁打来电话,尹国彬让他去外面接,顺便说这姑娘真的不错,值得追。

向阳未置可否,歉然出去接通电话。

电话里,卢雪雁告诉他,她的闺蜜、中学同学周敏,抗议公安局无故长时间扣押周聪,想通过媒体曝光。她粗知始末,认为藏毒事大,公安方面保持必要谨慎无可厚非,除非能证实周聪被羁押期间受到不公正待遇,没必要大肆宣扬,对周氏影响也不好。结果周敏跟她翻了脸,十几年交情和在卢雪雁心里早“定位”了的“急公好义”美好印象,瞬间像是崩溃了一样。卢雪雁甚至觉得,翻脸后的周敏,简直连“淑女”都不能算了,严重点儿说,就是一副“流氓嘴脸”,她受不了,更为人怎么可以变成这样惊叹、失落……

向阳听了半天没等到什么实质性内容,就不无慵懒地说:“也许不是变成这样,而是从来都是这样,只不过你刚发现而已。”

向阳这话,不仅没缓解卢雪雁的心情,反而在她溢满震惊加伤感的心里,平添了分量很重的恐惧。

她没法跟向阳具体形容周敏的“流氓嘴脸”到底什么样子。事实上,她给向阳去电,并不是完全因为周敏的“流氓嘴脸”。

她自己都恐怕没意识到,自己当下的低落情绪甚至是“频临崩溃”的感觉,并不完全因为周敏的翻脸、“流氓嘴脸”。

周敏找她稍前,刘冬鸣来电话,问她是不是前一晚从他家离开后一直跟向阳在一起,她听出醋意,故意气他说不仅一直跟向阳在一起,而且还是在向阳家过的夜,向阳还给她拍了“睡照”,问刘冬鸣要不要看看,她这就发过去……

她虽然一直没表示跟刘冬鸣正式确认恋爱关系,可在心里早把他当成了另一半。之所以没给刘冬鸣明确信号,在她认为,“问题”并不在刘冬鸣身上,而在她身上——她背负着并不情愿背负的“背景”,真要跟谁确立终身大事,恐怕不会像一般人那么简单。像她这种情况,真要“公开”了跟谁的恋爱关系,对方有可能会承担其实不必要的压力。她不想让刘冬鸣“无辜”地承担那些压力;某种意义上讲,她也有点儿害怕孤傲的刘冬鸣会因为她的“背景”和那些压力而动摇、抵触,甚至疏离她。

面对刘冬鸣明里暗里各种关于“确立关系”的提示、催促以及对她“态度不明朗”的抱怨,她觉得无从解释,也似乎不那么需要解释,实在不得不“回应”时,就说她“命里有劫”,得“逃过劫数”才敢设计“大事”。

她的个性和职业,都没能让她想到,刘冬鸣会把她说的“劫数”理解成“竞争者”,并很快把“竞争者”锁定为向阳!

她觉得跟向阳之间没什么,充其量算“比较要好的异性朋友”。性格使然,加上对刘冬鸣“另一半”的“心理定位”,她觉得用不着再三再四表白自己跟向阳“没什么”。

她高估了热恋男人的“气量”,忽视了刘冬鸣作为作家的敏感。

她已经躺上了刘冬鸣的床,刘冬鸣是第一个解开她衣服、摸到她胸部、肉贴肉抚摩她腰身的男人,还差恐怕1分钟不到,她就任由他把自己剥光了!当时身体深处冲出的热流结在内裤上的硬块,现在还摩擦着她最敏感最隐秘最“羞”的地方!

这还有什么可猜疑可讨论可困惑的!

不管什么“劫数”,我卢雪雁早晚还会躺到你刘冬鸣的床上去,把一个女人的身体和心都托付给你呀!

如果说,昨晚之前,你刘冬鸣还是“朋友”,那么现在不时摩挲私处的内裤上的硬块的“原型”——那股确切“物理存在”的从身体深处冲出的热流,差不多就等于已经把你“变成”亲人了呀!

这样的心态之下,卢雪雁把刘冬鸣的“责问”理解成了“另类示爱”,几乎是心不在焉地揶揄了一通,满以为刘冬鸣随即会说“那你没给自己发个头条?”,甚至说“睡照是一个人还是俩人啊?不管一个人还是俩人,赶紧发给我,我好把自己P上去……”

在她关于刘冬鸣的认识中,即便因为“好事未成”有些“生理上的不满”,以至于“折损”了“幽默感”,充其量也不过会做出类似这样的反应——别胡说,我会当真的。

她忘记了坐在刘冬鸣床上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跟向阳通话时,刘冬鸣在卫生间制造出的疑似镜子打破的声音。她当时满心都是“新闻”,没来得及奔赴“新闻”之前去关切一下男人。

她忘记了在刘冬鸣家挂断向阳电话,起身“全方位”整理着装时,脑子里想着“新闻”,手头无意识地探过冲出热流的地方,证实了其“物理存在”,沾了一手,又无意识地随手抽了放在床头的纸巾擦净手,把沾湿粘热的纸巾丢进床边的纸篓。

她更根本不知道,她走后,用拳头击碎卫生间镜子致使手破出血的刘冬鸣,气急败坏追出楼门,眼睁睁看她头也不回地进出租车离开,颓然返回,抽取床头纸巾擦手上血迹,擦过后的纸巾丢进床头纸篓,发现本来空无一物的纸篓里她丢的那张,拾起检查,发现了“爱的迹象”,竟觉得跟向阳有关!

她膺夜“失联”,一直不理会他的微信,他彻夜难眠,一直想给她打电话却终究没打。

向阳、失联、纸巾上“爱的迹象”,让被性亢奋和情感失落折磨的作家,在失眠中生出无数联想,内心的妒意、猜忌,被推到了“危险”高度。

他十分认真地想印证自己爱的女人是“干净”的,至少刚刚过去的那一夜,在外面,是“干净”的。

他万没想到,女人竟会对他特别严肃的提问,给了那样轻浮孟浪的回答。

理性上,他当然不相信她的话是真的;可感性上,他就是摆脱不了内心沸腾起来的愤怒。他让这愤怒推着,没头没脑地吼“别说了”。

电话那头,卢雪雁明显被吓了一跳,隔了好一阵,问他“你没事儿吧”。

他不应。

卢雪雁又说“别那样,我说的……”

他不知怎么了,更加粗暴地吼“别说了”,还收不住似的稍带上了两个字——恶心!

话出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电话那边,卢雪雁沉默了。

他刚鼓起勇气再开口,卢雪雁突然先发声:“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一下把他刚刚勉强收拾起来的希望或说勇气,彻底击碎成废墟。

他死死攥着手机,气咻咻、硬邦邦对电话:“我说——恶、心!”说完,像对待马上就要爆炸的定时炸弹那样,把手机狠狠丢出老远。

两个“恶心”,一共四个字,让卢雪雁浑身冰冷。

紧随而至的刘冬鸣手机“关机”,让那冰冷彻底把卢雪雁冻住。

她还没缓过劲儿,周敏就找上门。她多多少少把那冰冻的灾难,转嫁到了周敏身上。

周敏翻脸,露出“流氓嘴脸”,恨恨而去。她连去追的力气都像是没有了。

一天,不,一会儿工夫,之内,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坐在报社卫生间小隔间“美标”马桶上给向阳打手机的时候,她觉得都没力气从那硕大的马桶上站起来了似的。

向阳那句“也许不是变成这样,而是从来都是这样,只不过你刚发现而已。”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顷刻间“全线崩溃”,死了一般瘫坐在马桶上,几近消亡的意识里,只能感到生命通过每个毛孔,从体内飞速流逝。

57 

卢雪雁在报社卫生间小隔间硕大洁白的“美标”马桶上瘫坐了一整夜。

天快亮的时候,她真的睡着了。

一睡着,僵硬的身体就瘫软了。

一瘫软,就失衡了,瞬间从马桶上跌落,颀长的身体在狭小的隔间里摔得“山河破碎”。

她被疼得啜泣,摸索到手机,给刘冬鸣打电话,连续三次遭“拒接”,第四次打过去时,“关机”了。

她清醒了许多,努力校正身姿、压住抽噎,刚觉得自己振作起来了,就被浑身上下的痛楚弄得龇牙咧嘴。

理性告诉她,肯定是刚刚那一摔,哪儿伤到了。理性随即给她发出“赶紧治疗”的信号。

她努力忍痛,振作起来往外走,哪知弯腰就着卫生间水池洗了把脸,腰竟僵硬得像直不起来了一样。

她奋力挺直身体,疼得泪水飞花。

她试着走动,每一步都好像要跌倒。

她想给120去电,又犹豫。

最后,她很难自圆其说地拨了向阳手机。几乎没听到呼叫音,向阳就接了。她忍着疼问怎么接这么快,向阳说手机就在手里。她看看时间,问他怎么起这么早,向阳说不是起的早,是没睡,问她什么事,要不要帮忙。她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半小时后,向阳用检察官证“敲开”报社门户,冲进卢雪雁瘫坐在地的女卫生间,小心翼翼把她背上肩。

她觉得搂紧向阳,似乎疼痛就能减轻些。

向阳把她轻轻、缓缓放平在车后座时,她觉得从没有过的“踏实”,“踏实”得完全觉不出疼,竟睡着了。睡的那么沉,以至于到医院向阳连叫七八声才醒。

向阳说给她挂了骨科的号,再叫不醒,就该去挂脑科号了。

她禁不住笑,一笑就浑身疼,疼得流泪。

她流着泪笑,说向阳“讨厌”,成心逗她笑,招她疼,撒赖般让向阳抱她进医院。

向阳坚持让护士把她弄出车子,放上床车,一个劲儿让她“别笑了”、“别哭了”。

护士问“怎么弄的”,问的是向阳。向阳指卢雪雁:“问她”。

经检查,卢雪雁腰间盘外伤性错位,四肢有若干软组织挫伤,向阳把她安放在车后座的那个体态,恰好避开了腰间盘错位后的压迫,所以不疼。

向阳从里到外照应,直到卢长平来“接手”,一个字都没多问,寥寥可数的对话,都是相关当前病情的。她觉得在卫生间摔成这样特别糗,让向阳“保密”。向阳郑重答应,又说卫生间最是容易摔跤的地方,他摔过很多次,不过很幸运都没怎么受伤。

向阳这些话其实很乏味,可卢雪雁听起来倒很舒服似的。

卢长平出现后,向阳当着卢雪雁的面跟他说:“这下有理由好好休息休息了。”

卢雪雁记得,向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温和亲切地瞥了她一眼。那笑容,那眼神,像冲她辐射出了无比温暖的什么,刘冬鸣“恶心”之后不断加剧的冰冷,瞬间被融化。

卢长平致力于高科技企业经营和发展,严格讲,应该算“企业家”。虽然他不像“传统领域”的“标准”企业家那样老于世故,可也绝不是除了科技对其他一切都不敏感的“技术控”,一般的察言观色还是会的。

他知道尹国彬鼓励向阳追求卢雪雁的事,里外观察过来,很觉得这俩人真的“来电”,等向阳走了,就跟卢雪雁说“进展很明显吗”。

卢雪雁起先没懂,俄顷明白过来,说“没有的事儿”、“别瞎说”,自己都能觉出说这些话时候的“心虚”。卢长平说她“言不由衷”,她觉得脸发烫,什么都不想说了。

卢长平很关心如亲妹妹一般的卢雪雁的“个人生活”。他希望妹妹早点定下终身大事,早点儿有个男人可以依靠。这种希望,在他,倒不是缘自一般传统观念,而更是从健康角度出发。他认为,男人岁数大些没有女人,或许还行,但女人年岁大了一直都没有男人关爱,对健康不利。

工科出身的他,跟刘冬鸣那样的“文人”,共同语言实在不多;骨子里,他不太喜欢刘冬鸣,觉得刘冬鸣虽然思想丰富、言词犀利,但作为男人,有点儿过于“敏感”,失之刻薄。有数的接触中,他曾禁不住对刘冬鸣说过“人至察则无徒”的话,遭卢雪雁当场“批判”,他马上“举手投降”。过后,卢雪雁私下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刘冬鸣。他说“你喜欢就行了”。卢雪雁冲他撅嘴、做鬼脸,貌似很“二”,可他能从妹妹眉宇间,看到一丝虽细微但确实挺明显的不安——他们从还是婴儿的时候就生活在一起,彼此实在太了解了。

在成年后只能留下“片段画面”的“早期记忆”里,唯一能让他现在还想得起来的声音,就是雪雁口齿不清地叫他“哥哥”。他不能确定那个记忆是真实的,更没法认定即便记忆真实,那是不是雪雁第一次叫他“哥哥”。他能确定的是,从小到大,雪雁都一直喊他“哥”,父母无数次告诉他要把雪雁当成亲妹妹,一生一世爱护;他能认定的是,即便在女孩明显比男孩更成熟的“青春期”,雪雁也还是对仅比她大一岁的这个“哥”充满信任和推崇,成年后,雪雁曾不止一次地动情地跟他说“有哥的女孩儿更幸福”。

相比较而言,雪雁对他更多依赖,他对妹妹更多呵护。长期下来,他对妹妹的了解更深刻更细腻。

向阳走后不久,雪雁说哥我没事儿,别弄的跟得了什么大病似的,意思是他不用守在身边,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他说雪雁的伤不能大意,至少这一两天,身边得有贴心的人照顾搀扶。本来他想接着说“我跟向阳换班,就几天的事儿。”话出口前一瞬,又觉得这话跟自己刚刚说的“贴心”二字不那么“对景儿”,就改口问“刘冬鸣知道么”,雪雁没听懂似的眨眼看他,随即飘开目光;他觉得妹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判定刘冬鸣并不知道雪雁受伤,就又问“要不告诉他一声”。雪雁迫不及待地说“不用”。

卢长平僵住一瞬,随即心里竟突然觉得松快了好多——如果说,雪雁摔伤后让他看到感受到的跟向阳的接触,还不足以说明他俩“来电”,那刚刚提到刘冬鸣时雪雁的反应,则让他完全确信,在妹妹内心的情感天平上,刘冬鸣至少已不是唯一的“砝码”!

他没问雪雁为什么“不用”告诉刘冬鸣她受伤了,也没继续提刘冬鸣。

那一刻,在他的意识里,刘冬鸣这个人,已经“不需要”再提了。

所以,他把话题拉回到向阳,抄起手机跟妹妹说:“想吃什么告诉哥,让向阳带过来。”

向阳是通过卢雪雁认识卢长平的,时间不长。但卢雪雁知道他俩投脾气,接触虽不多,但见面很有的聊。可卢雪雁一直觉得,哥哥跟向阳的关系,除了最开始的“引见”,其实跟她并无太多关联。可卢长平说“想吃什么告诉哥,让向阳带过来”,明显是把向阳当成“一家人”的口气。

卢雪雁觉得脸更烫,避开哥哥的目光,极力想找个什么“死目标”看住,却竟一下子没找到!

她莫名地觉得心慌,“没过脑子”似的随口说:“他挺忙的,别折腾他了。”话出口,自己吃了一惊,犯错小学生似的赶紧偷眼看哥哥,遇到卢长平带戏虐意味的调皮神情。

她急忙埋起头,恨死了不明缘由突然加速的心跳,嘤咛:“什么都不想吃……”

58 

向阳本来是想下班后去医院看卢雪雁的,可还没到下班,就又遇意外——声称出去办私事的木春花,突然用本地座机给他来电,请求他尽快去公安局一趟,特别嘱咐去之前,先回“家”,从她说的地方取出她的身份证和市委招待所的工作证带上。

向阳还没来得及追问,木春花挂断了。他拨回去,是个自称警察的女人接的,问他和“木秋月”什么关系。向阳说“没关系”,又说他只认识木春花,刚刚用这个电话给他来电的人,应该是市委招待所接待员木春花。对方问他凭什么确信,向阳说很简单,因为只有木春花本人才能说出她的身份证工作证放在什么地方。对方说这不能说明问题。向阳不想纠缠,问具体地点,对方没回答,直接挂了。向阳再打过去,占线,他判断是对方摘了听筒,心里隆起好大阴影,一时间竟像是没心思继续工作了。

市局法医从锦绣湖打捞上来的经长时间冰冻的严重腐败女尸骨髓里提取出DNA样本,跟苗香通过向阳提交公安部门的鹅黄色女式内裤上残存体液中提取出的DNA样本对比,确信属于同一人。被警方保护起来的苗香,同时认定经初步整容修复的锦绣湖女尸就是化名“果果”的明星歌舞城“公关服务员”江苹。

随即,因“客人藏毒”和停车场斗殴两宗案件被拉了警戒线、要求暂停营业的明星歌舞城,被坪川市公安局以涉嫌“雇佣未成年人”、“色情经营”和疑为谋杀现场的名义查封。

警方对苗香指认的曾见到江苹尸体的会所包间展开严密搜查,从地毯、马桶圈、卫生间地面等处,提取到毛发、精斑、唾液残迹、女性阴道分泌物残迹等多种样本,却没有发现任何指纹和行动痕迹!

雷涌很肯定地判断:现场经过细心清扫。

推测:嫌疑人具有达到专业水平的反侦察能力,但处理现场时间仓促,处理时光线不足、人手有限。

命令:所有提取物,按从新到旧次序,逐一进行DNA测试。

针对苗香和覃小南都提到的“鸣少”、“聪少”、“小帅哥”、宁涛等“客人”,雷涌予以了十分谨慎的对待——亲自、单独持尹一鸣、周聪、木小帅、宁涛的照片,分别让覃小南苗香辨认。覃小南很明确地指认了尹一鸣和周聪,苗香明确指认全部四人,并交代“杀人现场”那个包间是她开的,也是她亲自送尹一鸣和江苹一起进去的。

雷涌根据苗香的交代,让人秘密提取尹一鸣DNA样本,严嘱绝不能让尹一鸣本人察觉;又根据覃小南交代,命令扣押持木秋月身份证试图“保释”木小帅的女人。

木春花突然被警方扣押,起初还挺镇静,坚称自己就是木秋月,是木小帅的法定监护人。对警察关于雇佣覃小南替代于彤菲的讯问,她一概以“与本案无关”应对。

这时,她心里犯起了嘀咕——她约略知道妹妹找替身替代菲菲,但详情不知道;怀疑警察拿这事儿问她,是不是发现了她这个“木秋月”的什么破绽。

警察露出那些事关乎木秋月是否还“现时具备监护人资格”的意思,木春花有点儿发毛了,想是不是妹妹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心里埋怨妹妹不跟她交代清楚,嘴上还挺硬,说即便找人代替菲菲了,也跟木小帅没关系。警方说是跟木小帅没关系,但跟木秋月有关系。木春花于是认定妹妹做了“有问题”的事,内心的“埋怨”变成了“猜忌”,想妹妹有可能故意瞒她,让她顶缸,让警方把话说清楚。

木春花虽只是市委招待所接待员,可学历不低,为人处事更是有经验,尤其擅长套话。她以为警方派来讯问她的警员没什么经验,不知是雷涌特意安排的“隐形”讯问高手,按雷涌授意,一点点在诱导她。

其实,雷涌在这一节上的安排并不那么恰当——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不是木秋月,所有“套路”都是针对木秋月本人设计的。“错对错”的结果是双方都意外——讯问警员按预设步骤,把疑点转向覃小南被冰冻在太平间险些丧命一节,指出“谋杀嫌疑”时,木春花的心一下凉透,“猜忌”变成“愤怒”——就算她什么都不知道,好歹还算了解妹妹,做了谋杀那样的事,不露声色地让她顶缸,自己趁机逃跑,不是不可能!

经验告诉她,如今情势,继续冒充,舍了自己去尽“姐妹情”,未必成功;倒是就此放下那让人心寒的“姐妹情”,赶紧亮真实身份,能实实在在尽快跳出麻烦,最多也就是个“冒名顶替”。

虽这么想,可下“亮底”的决心,在软心肠的木春花而言,却并不容易。

开口“亮底”前,她心里很有些不安,觉得对不起妹妹,甚至都有点儿对不起正受牢狱之灾的木小帅。虽然她几乎不认识木小帅,可不管怎么,他都还是孩子。可转念又想,再坚持下去,到头来被识破,“冒名顶替”罪名比现在只会更大不会更小,再耽误了人家破案,责任就更大,弄不好就该她有牢狱之灾了。更糟的是,万一人家没识破,就拿当木秋月给“办了”,那可是谋杀嫌疑!“牢狱之灾”说不得都是“奢望”呢!秋月呀,你可真知道疼你姐!

她强迫自己去想木秋月怎么坑害她,不去想别的,强迫自己别再犹豫。终于,她开口告诉警方,自己不是木秋月,而是木秋月的孪生姐姐,市委招待所接待员木春花。

警方当然知道木春花木秋月是孪生姐妹,她这一说,不仅没信,反而觉得是木秋月“穷途末路”谎称自己是木春花。

木春花大呼冤枉,把妹妹如何紧急委托她来搭救木小帅的过程细细说了好几遍,终于使警方起意“核实”,电话打到市委招待所,被告知木春花不久前已从员工名单上被“移除”,去向不明,想搞清楚,得问市委机要处。

木春花根本不知道杨帆把她的档案从市委招待所调去了市委办公室,一听警方电话核实结果,傻了眼。情急之下端出向阳,说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因为向阳是坪川有名的检察官,警方出于谨慎,允许她在被监督的情况下给向阳简短去电话。

木春花拣了最要紧的话说给向阳,之后就只剩下默默祈祷向阳能来“救她”。至于她跟向阳的“关系”会怎么被询问又将如何被揭示,以及过后会怎样变化,一概顾不上了。

向阳知道木秋月之前曾被公安部门注意,也听到亲手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覃小南说的很多关于木秋月的事。接木春花电话,他马上意识到木春花极大可能被当成木秋月了,但当时并没想到木春花是“主动冒充”,简单小结了手头工作,就急忙回“家”,按木春花指点找到她的身份证和工作证,急匆匆往外走,遇见住在同一小区的曹筝。

知道他要去公安局,曹筝说要搭车,向阳稍稍局促一下,答应了。路上,曹筝跟他说起“小朋友”高琳琳遭警察“合法伤害”,说不赞成琳琳妈妈那种靠社会关系官场潜规则“模糊处理”的做法,然后一路评说引申,三下两下就上升到“权贵对法律缺乏尊重缺乏敬畏是国家法制化建设最大障碍”的高度。向阳由衷叹服,借赞扬之机套问出高琳琳目睹车祸的情况,然后不无揶揄地说曹筝“在见习律师的道路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曹筝自知被套了话,不高兴,报复似的问跟向阳“亲密无间”的女人是哪路神仙,大大咧咧追问有了那个女人她还有没有希望。

向阳知道她指的是木春花,一时不知怎么应对,沉默下来。

曹筝半真半假地哀叹自己“自作多情”、“空欢喜”。向阳逗她说“别泄气,加油”,惹得曹筝大白眼翻他,说他“自恋狂”。

向阳付之一笑,问她去公安局有何贵干,曹筝让他猜,他胡乱猜,逗得曹筝直笑。笑够,曹筝说她其实不是要去公安局,但要去的地方离公安局不远。

说着话,她要去的地方一不留神走过了,向阳很殷勤地调头折回。

车停就近,曹筝并不动,向阳以为停错地方,追问。

曹筝憋了很久,红着脸咕哝:“我真没希望了是么?那个女孩,跟你一起的那个,挺……挺好的……”

向阳仔细掂量她的话,沉吟良久,说:“她原来是市委安排来照顾我妈的……算是……算是朋友吧……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烂……”

曹筝抢话:“别那么说自己。太老套了!”说完不由分说下车,关车门之际,忽然凝住,探进半拉脑袋,可爱的笑眼认真看定向阳:“做朋友好不好?哥们儿的那种。”

向阳略惊,随即从里往外觉得轻松,笑吟吟冲她点头。点过头后,他觉得自己换出来的笑吟吟的表情不合时宜,可收回已来不及,只好僵住,冲曹筝伸手:“好主意!”

曹筝很“男人”很戏虐地照他伸过来的手狠给了一巴掌:“虚的就不来了!”说完嘭地从外面关死车门,扭头疾去,瞬间走出老远。

向阳看不见她的泪水,但从她背影姿态和走路的速度,猜得出她此时此刻心情狠不好,觉得伤害了她,刚刚的轻松劲儿一扫而光,有气无力地调回头,途中轻轻说声“对不起”。

因为家庭状况,向阳从来都没认真想过恋爱的事。“大不敬”地讲,母亲去世后,他才从“家境”中“解脱”出来。

母亲走的匆忙,但从科学角度看,并算不上“突然”、“意外”。

母亲去世时,最后抢救的医生曾安慰他说:“这样的年纪,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这话不用谁说他自己心里也能明白——“植物人”即便奇迹般“苏醒”,也不大能还享有一般正常人的寿数,一直不醒的话,实际上等于是在相对“静态”地缓慢死亡;再上点儿岁数,新陈代谢更迟缓,“提前离开”并没什么可意外的。

从失去母亲最初的震惊和哀痛中稍缓解出来的时候,他脑子里曾闪过这样的年头:或许,这个结果,对妈妈来讲,倒是一种解脱;对自己,也可能是伴着哀婉伴着失落的“解脱”。

母亲去世时间不长,他还没真正从哀痛中走出来;母亲去世至今并不长的时间里,接二连三发生了那么多事,把他的头脑、心绪、时间,填的满满的,像根本插不进属于个人情感的任何内容;别说“恋爱”,就是对母亲的哀思,都像被现实挤压得大打了折扣!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曹筝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心里像被抽走了什么似的,空得发慌。

他确信不曾“爱”上过曹筝,或者任何一个女孩。跟木春花发生了那种莫名其妙、难以启齿的关系过后,“爱情”这个他自觉并不曾“见识”过的东西,似乎已经在他的意识和生命里“轮空”了!他从来不清楚“爱情”到底什么样子,但清楚跟木春花那样子不是。

他无法定义跟木春花到底是怎么回事。

“性”?又像没那么单一、纯粹、赤裸裸。

“亲情”?有点儿像,但应该并不是;至少,他不愿那样认定;按他理解,木春花给出的信号,应该也不是。

那是一种说不出究竟的别扭的“获得”,好比还没做饭,也没去饭馆,就那么吃上了,吃的未必就是想吃的,也似乎不是任何一道明码标价的菜品,就那么稀里糊涂吃了,然后被告知“可以不用埋单”……

这让他觉得自己很“烂”,很无赖,连望着曹筝离去背影感到失落的权利都没有;同时又觉得,似乎,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女人需要他为之多少做点儿什么,他因而还能感到作为男人的“存在”——“可以不用埋单”,不等于说不埋单就“对”,就“理所应当”!

曹筝离去的背影不再在眼前虚幻闪现的时候,他看见了形容憔悴浑身写满“不安”的木春花。他们之间,隔着一扇玻璃,从木春花那边看是镜子,从他这边看是透明的那种玻璃。他身边站着熟识但说不上“了解”更谈不到“交情”的雷涌。

雷涌说不用看工作证什么的,也知道玻璃那边的女人不是木秋月,因为向阳来了。木秋月叫不来向阳。

向阳盯着玻璃那边的女人,说他自己倒没那么自信,问能不能带女人走。雷涌说能,但劝他不要这就带走,至少别带上一起离开。向阳想了想,点头。雷涌又说,有些事,他还想问问玻璃那边的女人。向阳忽然说:“想杀覃小南的,不是木秋月。”雷涌一愣。向阳又说:“我是说,就算有人想杀覃小南,那个人也不应该是木秋月。”

这回,雷涌听出了些意思——向阳以为,有可能没任何人想杀覃小南,至少没有谁蓄意要杀覃小南。他抱着与自身职业和职务相称的矜持,诱导性地想求证向阳是不是就这意思。

向阳没正面回应,看住他,很认真地说:“抛开激情犯罪的可能,最想让覃小南彻底消失的人,应该是于彤菲。木秋月受雇于于彤菲,但不等于她没有头脑没有自己的小算盘。站在她的立场,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关于覃小南的质疑、指控,都会归结到于彤菲身上。这是出于职业的心理预设。”

他指指玻璃那边女人:“面对任何关于覃小南的提问,木秋月都可能扯上雇主于彤菲。虽然任何一种回答都未必能令人相信,但都不会比直接答‘不知道’更糟!木秋月到底做了什么,问于彤菲,甚至可能比直接问她本人,更能清楚。所以,覃小南也好,其他关于木秋月的疑问也好,解谜的关键,都在于彤菲!”

“可于彤菲人间蒸发了呀!”雷涌几乎脱口而出。

向阳缓缓飘开目光,缓缓往外走,似乎在表示无意这就带走玻璃那边的女人,自语般咕哝:“所以,更要尽快找到她……”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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