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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小说】冯地模《黑雪》(二)

 作家荟 2020-11-03

【阅读悦读丨随笔】沈雁萍《生活杂感》

文/冯地模

【作者简介】冯地模,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协、美协、电视协会会员,重庆文学院创作员。20多年来在《红岩》《四川文学》《中国铁路文学》等刊发中短篇小说、各类文章计80万字。前后有诗集《老鹰岩》、短篇小说集《朱鹮是一种鸟》、中短篇小说集《黑雪》等出版。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是他作怪

话未落音,里面的一扇门,"吱呀"开了,有人掀开半截烟熏火烤过的布帘伸出头身来,懒洋洋地唤一声,"哪个找我雷老师?把我从厕所里都请出来了,好不扫兴。"果然是雷闪闪,死洋活气的声气,没有光线直射半谢的发额也像剥壳的鸡蛋一样贼亮,一副黑边的眼镜,镜片恰似啤酒瓶底,不过他余不在颅后的头发庄稼样长势良好齐颈,相反添了一副文人落魄的丰度。雷闪闪不睬我,盯又盯黑雪,诧眉诧眼好半天,才让进屋。

"那天你来过?"雷闪闪绞着手问黑雪,"和几个人一起号称我的学生,悄悄撞开门搬去了装在箱子里的几十幅画?"

我说:"雷老师,搞错了她叫雷雪,好几年没来你家了,啥子乱七八糟的?"

雷没有叫坐,站在桌旁和我们半信半疑地说闲话。两间房子并排,穿了一个门儿,里面是卧室兼画室,我们麋集的地方算是厅堂和厨房,但看不清厕所在哪一角。桌上一盆半阉的腊梅尚有余香,枝干屈扭狰狞,有些残瓣落在几本叠乱的书上,书名在紫红的面上洇开,?金瓶梅?。桌中间白纱罩罩些剩菜冷饭,凄清得很而纱罩的顶端有几团污淖,似调色板刮剩的脏颜弃色,又打眼得很。雷闪闪说前两天的确有几个年轻人弄开门搬走他的画儿,他准备应艺术馆要求办个联展的。偷画的人为首就是她这么一个女娃娃,形象他不会认错走眼,全身黑,耳边也有环子,指使人搬运下楼,大摇大摆明目张胆在各人家一样。恰巧雷又在厕所黑处,他怕贼也想算了,但众画里有一幅他夫人的遗像丢不得才跟了去。幸好贼们走的艺术馆展厅那条街,又搬得贼们精疲力竭,正在招呼傍晚立在商场门口的几个"棒棒"雷上去时抬画箱的人说不用搬了,展厅就在旁边楼上。女娃娃说,展厅搬迁地方了在城外的街,还要叫人搬,您就不用操心了,到别处喝茶去雷说展厅前些日装修,是搬了,昨天又迁回来了,该谢谢你们了。我眼拙得很同学你高姓大名?女娃子说叫啥子雪,笑得很好看,叫声"拜拜"招呼众人走了。

墨雪笑了笑,走拢雷闪闪眼前,一扬脸眉转了个身,问:"其它雪是白的呀,我却是黑的,再说我不会白给人做好事儿后,至少我要收你力饿了吃碗担担儿面。"

我乐了,说这跟听过的故事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失主搬家你是展画。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来是要送一套宝贵给你,中国的艺术家太穷你雷闪闪为太寒酸了,黑雪是代表北方文化传播总公司与你谈业务来了,你话没句好茶没一口难道屙屎的还求吃屎的不成?

"雷闪闪,你老人家时运来了,事儿成了如何谢我?"

 雷说:"画儿我是不卖了,哪个都想零剐我雷闪闪的肉。去年一个台湾画商来看画,弄了两幅心血之作走,给了两千中间人吃八百,剩下的画布颜色都不够,被骗惨了。从此我再不信你们这些画贩子了。"

黑雪拖了椅子坐下,打量了一下黑沉沉的天花板和灰的四壁,果然墙上没有挂一幅画,窗帘倒是图案的四方连续,每一方都是一张小画,浅绿印叠着深蓝,以为是断臂的著名维纳斯,细看是美国纽约港举火把把的自由女神,有几分新潮。黑雪说她一向很景仰雷教师的才学画风,所以才想找您。"艺术家可以清高不可以清贫,现在是经济时代金钱商品世界,不能与自己的人生不去,您快五十了是不是?找钱与艺术并不矛盾呀,有了经济再搞艺术不是如鱼得水,宽如长江大河?请问一句,雷教师与人民币是否有深仇大恨?"黑雪仰着略宽的下巴,带着迷惘惋惜的神色眼愣愣瞟雷,壁似乌云脸似莲花。

雷抱以轻蔑,从裤子兜里掏了香烟点上,吞吐沉浮,半晌才说:"你们说一半天我还是搞不懂,究竟啥意思。"

我从他裤子兜里又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取了支点上,找火柴点上抽了一口才道:"黑雪代表公司跟你谈判,跟你签约,买断你几年的绘画权,当然,得按公司的意思选择题材画风,当然,回报也是优厚的,从此你可以不愁作品卖不脱了,这就是所谓经纪人制度。"我又快活地喷出一口烟,因为我很快把黑雪的意思诠释得完整明瞭,而且具有诱惑力。

黑雪笑又说:"当然,本公司负责提供一切优厚待遇条件,包括作画的画室和材料,年薪若干,卖了画提成若干,届时安排去境外办展讲学交流,可以给你考虑时间的。"

雷闪闪站开,迈步到窗口又回头,叹声摘下眼镜近搁在桌上道:'你说我该不该信你一回?这和三陪有啥两样?所谓艺术也要有几斗米,所谓艺术家也要有买画布的钱。你为啥子叫个黑雪?我就对这个黑字不放心,你还说做过我的学生,而今来逼良为娼。"雷脚底是一双塑料拖鞋,裤脚庇不住没穿袜子的皱皮桔子样的后跟,但脚步凝重响沉,终大家风度不失。"我雷老师欠了人这一屁股烂帐要还,真是秦琼卖马,人到了英雄下泪的时节。"雷低了声,"条件是给一笔预付款,不瞒两位说我有点捉襟见时了,反正,反正我答应是该公司的人了又跑得了和尚?"

"你咋到了这样地步,闪闪?"我问。

"老婆病入院,用钱,死了又花去了不少,真是前世欠了她的债。啥子病死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正如俗话,风吹鸭蛋壳财去人安乐。现在彻底轻松愉快。"

黑雪早已经不耐烦了,指头粗粗地在挎包带子上绞了百十遍,脚尖在看不出本色的木楼板上叩了好多歌曲的音符节奏,又掏出包里的胶化妆盒打开为自己面颊补一点妆,溢出脂粉令人不安的联想和臊动。她说这一切都好办,不过全在签了约之后,用不着签名只有上面盖一个手印,现在国际流行红唇和黑手印,全在自己感情愉悦时随便轻压上去如版画对印法一样,黄世仁杨白劳时代早已过去了。

"雷师,您用墨吧。"黑雪以张椅上翻开凌乱的衣物,抓出个龟形青铜的黑盒打开,再从贴胸处取出一张旧得发黄的纸铺在膝上,"按公司的规矩得用子切下右手大拇指一片皮肤蘸墨盖印,不过我们关系不同就免了吧。那您就得盖满十个指头。"

"这么麻烦?"

"不麻烦咋个办事儿?"黑雪说,"右手五个指头右脚五个指头"。黑雪铺开的是宋纸,上面并无一字,不过雷闪挽袖划袜还是照办了,不免有些沮丧。黑雪说雷这副样子神色倒很可爱,他倒想画教师一幅素描或速写了,可惜事情太紧太忙,她还要在短期内跑几家,包括川美诸如罗中立。张春心。康宁。徐中偶这样的油画家国画家版画家等等,工作量不可谓不大。不过也不会有啥问题,公司实力雄厚,管理人也极有魄力,已经在国际上初具规模影响。

"好,好"雷问"我心理已调整适应过来了,不就是画画儿吧,权当过去是想像画现在是先命题作画,有奶便是再生爹娘。"

"等我电话"。黑雪打算走了,扔给雷一张牡丹金卡,"上面还有四百元底子先用,我再告诉北边电汇一笔款子来。"雷闪闪却要留我坐下来陪他一阵,他一个人孤独得慌。于是黑雪就在门口融化了,化作楼梯走廊皮鞋后跟的叩响咚咚,窗口有了月亮的寒光。

雷痴痴自问:"黑雪是个啥样的人?"

我吹嘘道:"我过去的情人,现在的女朋友。"我没有讲,之前有个朋友的朋友向我打听黑雪的情况,过去曾用名啥时间回国来的,他有个小时候邻居妹儿十分相像,也许是她。关我啥事儿,一口回绝了这朋友,自己去梦中的互联网上慢慢搜寻吧。没人拦他。

 好大个关系

雷闪闪突然激动起来,从纱罩底下拖出两只玻璃的缕花的小酒杯,从桌底乱摸索一气,竟摸得一瓶红葡萄酒,浓酽如血地倒了大半杯,叫我们同饮。酒味儿很正,并非假冒贷,液浆凉凉地在口腔一暖半晌,再了个转落入腔下胃,甜丝丝又热烘烘地,太阳穴也鼓鼓地有筋颤动,一切都美好起来。雷比我多饮了一杯眼球在凸眼眶里定定不动,盯死我让我大气也不敢喷一口,才丝丝出声一笑:

"姓方的,你们是好久的男女关系?"

"由来已久。"我问:"怪了,你龟儿怀疑?"

"我愈看愈熟,她是一个朋友的妻子。"

"不可能。"我跳起来摸雷闪闪的凸额,看发不发烧,又亲切地拍了拍他陷落成盆地的腮梆子,大声问道:"我们都是你的好学生哪,前几年还来过这里一次,你夸奖过她作画勤奋但水平有待提高,那是秋天,过后你还对我说这预科女生长得与众不同,只是粗了一些,脱了画未必好艺术。我说如果需要可以动员她献身捐躯,你夫人听见了很不悦,你才说是玩笑是玩笑,难道健忘了?"

"那次是来了个女学生和你一路,但不是她,你又在哄我。你怎么认识我朋友的妻子自称黑雪的女人?"

"你怎么一口咬定是别的女人?"

雷期期艾艾,给自己倾酒,本来瓶里不多的酒一滴不剩,他又吮了瓶嘴才说:"我心里喜欢过那女人,偷偷给她写过几十封情书,可她不理睬我,也是这么年轻爱闹,今天又假扮是啥子公司的人来签合同,她又如何认识你?"雷叹声又介绍了这女人的情况,她是在市中区一家私人的广告公司做业务员,丈夫在某医院任主治医师,手艺出类拔萃,雷的老婆就是他主刀后不治而亡的,这当然是万例中一例,朋友虽有些讨厌雷夫人的唠叨,总不会害老雷。这朋友的女人不爱绘画也画不出来画,但有个崇拜艺术家的嗜好,所以常挟了丈夫来玩儿,看画打打麻将。朋友的妻不可欺,所以雷虽作非份之想总不敢乱为,心里却爱她得要死恨她得要死,为女人生活条件不错男人开肠破肚红色一串串收获,但她不甘寂寞,总爱对雷来些游戏和恶作剧如顽皮的小姑娘一样。这女人耳轮上有红痣,乳房肥大乳头发黑有些陷落,雷愉偷给她拍过一回照,可惜不敢拿出去请人冲洗,至今还在傻瓜相机的底仓里沉睡,窝葬了天物。画像是记忆的,不过也出了神韵,对我说来是非卖品,别人也难求一见。不过对你老弟又另当别论哪。

我问:"能否一觑?"

"行。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那是一朵带雨的莲花。"

雷闪闪的画室兼卧室我来过多回,都是过去,无非是一床一柜一案,天光下摆着画架画框画凳,屋顶上多安了一排玻璃瓦来光。床上又叠架成楼,搁了陈年的积画和乱八糟八的颜色,气味浓重,尘灰蛛网不少地方铺了铜钱票,还散落了不少耗子屎也懒得祭扫。能卖的画卖了,余下的送人也没多少人要,(这是我的认为,画得太陈旧保守毫无激情的一类),而他的老婆有病又烦他,一多半时间在教书的学校住或杨家的妈屋住,两口子的情份也可想而知了。雷闪闪说是他们当知青时在乡下恋的爱,回城又没房子隔了一年多才结的婚,到现在老婆死了连娃儿都没留下一个。不过现在更自在了,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也没有人婆婆妈妈,灵感上身了就尽性画它妈一气不吃不喝,他老雷正在练天雷子午功不食荤腥,已练上三四层境界。

我不禁要问:"气功忌不忌女色房事?"

"没研究过没研究过",雷认真说:"不过作为艺术家又咋离得开人物呢?要画模特儿,女裸,再说人世间没有所谓爱情又岂不过一片荒漠?艺术家重要的责任之一就是煽情,让男女之爱之欢充满人间而忘记仇杀和战争。"

"所以你好寂寞。"

"寂寞是另一杯苦酒"。雷说"苦难是人生的另一种享受,是创伤灵感的又一只翅膀,要知道我不是在咬破茧壳吸食光亮?"

那画是用浆湖裱在门背后的一张设色工笔,色彩线条细稳,我愈看愈吃惊,一点也不像黑雪,而似我过去那个女朋友琼,年轻漂亮美若天仙,眼大大睫毛黑如鱼翅,唇桦软如蚌涂成了桃红,裸着身半侧,更显得乳房肥腰肢紧细,不解的是乳晕抹了一圈黑色,耳轮咪了黄豆大一粒红痣,乳头果然低陷。头发卷成一绺绺波浪,有弹性地画出了一丝一缕,色泽一遍遍工缰地罩出光亮,无疑才用百年润发奥妮啤波洗过,有如许发香。在这样,常常该鱼儿样在我怀里蛹动鼓浪,喷着凛冽的泡沫唧唧吟唱,让我张帆履浪满不在乎前行,让我激动让我舒坦,最后一起葬身在暴风雨突起的海洋,海洋深处更是温暖如春,那时我们都是一堆白骨,十分入画。

我看了又看,忍不住吼:"雷闪闪,这到底画的哪个?"

"难道没画得动人?"雷摊摊手"她的名字叫如兰,吴如兰,也许叫啥子黑雪。"

"你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你认识一个叫琼的女孩子是不是?还骗她脱光衣裳美名曰艺术画了不少时间的工笔,为的是细细品品她的女生青春?给了她多少钱?"

雷闪闪又在床下摸出半瓶白葡萄酒,为我斟了一杯,劝我万勿骚动,不就是一张画儿,动人颜色不须多,说明他功艺又长了能打动你方毅了。的确是画的朋友的妻子吴如兰,不过不在形似而在神似,在似与不似之间,也许还像别的病态美丽的女孩子,我老雷每天都在捕捉形像,的确那段时间有位女娃娃骑摩托撞了他,那样子混淆在脑神经里也说不定。对陌生的女子能问九啥名谁方龄几何?她本来就很反怪姓雷的垫滚滚儿误了她与男朋友的约会,不几巴掌打肿嘴壳子才怪呐。一定的。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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