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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大赛丨48号作品】王晓华《情到中年雨潇潇》

 作家荟 2020-11-03

《阅读悦读》首届大赛(小说)征文启事

文/王晓华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肖潇醒来,四周黑黢黢的。她闭上眼睛,赖在床上,任时光悄然流逝。窗外有雨,一会儿沙沙沙,一会儿嗒嗒嗒,一会儿哗哗哗……像有一群疯子在窗外奔来跑去,脚步凌乱。肖潇的心也跟着雨声一阵赛一阵地紧张起来,仿佛有一只手,捏成一个拳头,拳头里紧紧拽住的是肖潇的心。肖潇觉得自己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站在暴雨里,瓢泼桶倒的雨让她无法睁开双眼,甚至无法呼吸。起床闹铃还没有响,肖潇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男人的笑脸总在肖潇眼前晃悠,晃得她睡意全无。肖潇起床,站在阳台上,看窗外一阵紧似一阵的暴雨,稀里哗啦从天狂歌而降。那个叫林霖的男人,他在干什么呢?早起?和肖潇一样,临窗观雨?

“这鬼天,雨下得不正经!”肖潇嘀咕着,“早也下晚也下,还叫不叫人活?”

肖潇从冰箱里拿出两个冰冻馒头,两枚鸡蛋,在铁锅里放进不锈钢蒸格。倒了半瓢水,放好馒头、鸡蛋,打开天然气。再将装了八分水的茶壶放在炉子上。趁着这个空隙,肖潇刷牙、洗脸、搽脸。一切就绪,厨房里正好传来茶壶水煮的歌声,像汽笛长鸣,又像警报的尖叫。肖潇匆匆兑了一杯阴阳水,咕嘟咕嘟喝下去。门铃响了,值夜班的男人回家吃早饭来了。肖潇拿出刚蒸好的鸡蛋,就着半个馒头,偶尔抹些蜂糖或者青辣椒酱,三下五除二,两分钟搞定。

“我上班去啰。”边换鞋边和慢嚼细咽的男人打了声招呼,挎上装着钥匙和手机的小包,拿上雨伞,砰地一声,门关在了肖潇的身后,将她和她的男人隔在了两个世界。

楼下成了湖泊,水汪汪一片。路上的雨水小河似的急急忙忙奔流,整个小县城,成了观海模式。大街小巷成了大大小小的海子。形成海子的除了天上的大雨,还有小城四周高山上大大小小的山沟,平时葱茏一片,没有一滴水,今日却处处飞瀑,宛若仙境。飞瀑浑浊的水花四溅,汹涌着直奔山脚下的小城,拼命地展示瀑布白练似的风采。雨小了些,肖潇穿着水鞋前行,裤腿仍然湿了。肖潇打着雨伞,肩头、手臂也湿漉漉的。不是周末,就算天上下刀子,肖潇也和其他同事一样,得按时上班。公路低洼处成了海,没有“海水”的地方泥石流聚成了沙滩。公交车停开。肖潇沿着涪江下行。涪江水满,以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势,浩浩荡荡东奔而去。肖潇迷惑了,一觉醒来,涪江咋就拥有了黄河的汹涌与气势呢?

肖潇是一名教师,桃李满天下的光荣的教师。在讲台上站了三十多个春秋,兢兢业业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优秀学子。光荣了半辈子,现在不光荣了,眼花了,头发白了,嗓子沙哑了,批改试卷手脚也慢了,退居二线搞后勤,默默地支持一线教师的教学工作。肖潇发现,个别一线教师潜意识里不再把她当教师,仿佛她一直就是一个打杂工。见面笑嘻嘻地打声招呼,背地里开年级会议商议时,恨不得肖潇和所有的后勤工作人员只能有工作,不能有福利,任课教师福利的五十分之一也不行,一点儿也不行。难道一线教师都不会变老?都能在讲台上站一辈子?

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肖潇走了四十多分钟,到了办公室,已然一只落汤鸡。肖潇一边着手今天的工作,一边盼着时间快点过去,千万不要感冒才好。肖潇揉了揉鼻子,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她忙泡一杯热茶,小酌两口,再仔细地将实验室打扫得一尘不染,把柜子里的瓶瓶罐罐分门别类摆好,检查一遍。拿出全校的课程表,查看今天有几个班要做些什么实验。再将做实验需要的器材、药品一一放在实验桌上。累了,她坐下休息一小会儿,喝口茶,找出实验登记表册,等孩子们做完实验,她填好表册,再亲自收拾好实验室——该洗的洗,该擦的擦,该归类的归类……再将下一个班要做实验的器物摆好。

林霖那张熟悉的脸不时对肖潇一笑,甜蜜,略带羞涩,渗透着阳光,比秋天红透了的枫叶还要明媚。分别十年了,他的笑脸咋还是那么清晰?从来没有模糊过!一年又一年,像山上的红叶,在肖潇心里红成了一朵玫瑰。肖潇感觉心脏突然地刺痛,疼得喘不过气来。其实人生就是这样,忙碌好过空闲,一闲下来,心魔就作祟。搅扰着灵魂不得安宁。有人的心魔是钞票,有人的心魔是子女,有人的心魔是爱情……老都老了,还说什么爱情?肖潇做了几个深呼吸,继续忙着自己的工作。忙完工作,还得回家做午饭。

男人是不会做饭的,在肖潇的记忆里,有一次她重感冒,卧床不起,男人亲自下厨做了一天饭。除此之外,肖潇没有吃过一顿现成饭。自古以来,仿佛女人做饭照顾丈夫天经地义。而丈夫,所有的丈夫,大概只有真爱一个女人,真的很爱,才会给心中的女神做饭吧。就像那个男人——林霖,肖潇没有吃过他做的一顿饭,但是,肖潇亲眼看见林霖将做好的饭菜递到他女人的手中。只一眼,肖潇看见的不仅仅是色香味俱全,还有男人对女人细心呵护的爱。从那个时候开始,肖潇多了一个毛病:心脏猛地被谁狠狠地刺了一下,再刺一下,一连串猛烈而密集的刺痛。

孩子读大学了,像硬了翅膀的鸟,越飞越远。男人的爹妈买了新房子,搬了出去。家里就两个人,肖潇做的午餐很简单,一个素菜汤,两份小炒。肖潇刚好把饭菜端上桌,男人就进门了,洗手吃了肖潇削好的苹果,坐在餐桌上开始吃饭。两人之间很少说话,一说话就会吵架,不是男人吵就是肖潇吵。吵起来没完没了,一个比一个声音大。挖苦、讽刺、讥笑、践踏都在吵闹中原形毕露,显示出它们狰狞的本来面目。仿佛他俩天生都是粗喉咙大嗓子,不会和颜悦色地交谈。

渐渐的,肖潇厌倦了这种交流方式,吃饭就打开《有书》,播音员那柔润的声音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缓缓流动,诉说着一本又一本名著里的人物故事,情感伦理。肖潇听着《有书》,很快饱了肚子,花围裙还系在腰上,她那丰腴而不失曲线美的腰肢,饱胀的胸部,翘起的臀部,别有一番风韵。男人还在慢嚼细咽,肖潇收拾灶台,擦擦抽油烟机,再将锅碗瓢盆一一洗干净,等男人吃完饭,肖潇收拾好残汤剩水,离开整洁的厨房,走进卧室睡午觉。在客厅沙发上打盹儿的男人,小睡一会儿,玩玩手机,便出门了。等午睡的手机闹铃将肖潇吵醒,男人已经没了踪影。肖潇匆匆穿衣、漱口喝水,用手刨了几下乱糟糟的短发,急急忙忙去赶公交车上班。

下午,肖潇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做晚饭。晚饭简单,一碗鸡蛋面;抑或一碗八宝粥两份素菜;或者一块饼子加上亲自磨好的一碗黑豆豆浆……做好晚饭已是六点了,肖潇独自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男人很少和肖潇一起吃晚饭,大多七八点才回家,只要听见开锁的声音,正在追电视剧的肖潇迅速走进厨房,给男人准备晚餐。

林霖呢?是坐在沙发上享受爱人亲手做的美食?还是将亲手做好的美食拿给爱人享用?肖潇尽量不让自己去想林霖,想又有何用?林霖始终不是她的男人,是另外一个女人的男人,是另外一个孩子的父亲。她们之间有爱情吗,林霖和他的老婆?应该有吧。虽然肖潇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真的像林霖说的那样——没有爱情。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年、两年、三年……分手整整十年了,肖潇开始怀疑,怀疑林霖十五年前说了假话。如果林霖真的和老婆没有爱情,怎么会在几个追求他的女人中选了她?怎么就和她走进了婚姻?怎么有了孩子?怎么不离婚?人人都应该追求自己的爱情自己的幸福,不是么?

谈婚论嫁的那几年,肖潇没有找到自己中意的人,若不是媒婆恰好介绍了现在这个男人,他们永远也不可能走到一起。这世上有多少夫妻都那样吗?恰好就在某个时间段,两个人因为某些原因,莫名其妙地走在了一起,没有爱啊情的,凑合着,过了一辈子。

生活本不应该是凑合的,肖潇遇见林霖后,的确也不想再继续凑合下去。当林霖牵着肖潇的手,他俩踩着地上厚厚的红叶,爬上山顶,对着蓝天白云大声叫喊,说找到了真爱的时候,林霖是不是真的找到了爱情?肖潇不知道。但是肖潇知道,她和林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开心。和林霖的每一次交谈,都很舒畅。林霖没在肖潇身边的时候,肖潇很想他,想得发疯,想得心里长满了野草。肖潇觉得自己真地找到了爱情。她的爱随着无尽的思念,留在了林霖那里。留在了林霖的笑容里;留在了林霖的心里;甚至留在了林霖的灵魂深处,流连忘返,再也回不来了。

肖潇离婚了,为了不凑合。

肖潇笑了,在心底里,肆无忌惮地欢笑。她没有将离婚证拿给林霖看。她多了一个心眼儿,希望林霖自愿离婚,自愿娶她。她会默默地等着,等着那天的来临。肖潇不想用那张纸逼迫林霖就范。就像电视剧里,有的女人拿怀孕逼迫男人结婚,那不是爱情,最多是占有欲望太强而已。笑过之后,时间却让肖潇哭了,她用了五年时间与林霖相爱,用了十年的时光也没有等到他,更无法将他忘记。

暴雨渐小,小到抽风似的,一阵一阵的,时有时无。一群穿着志愿者服装的年轻人,在公路上清理淤泥,“飞瀑”从山上冲下来的沙滩似的淤泥,在他们手中飞扬的铁锹下逐渐堆成了一座座小丘,一堆一堆的,有序地排列在公路两旁,等候拖拉机将它们运走。

肖潇吃过晚饭,搓洗了自己换下的衣裤。继而便是坐在电脑前打字的时间。自从她拿了离婚证后,林霖渐行渐远,肖潇也不想明目张胆地去做小三,以至于十年前,他俩终究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们再也没有一起散步,一起爬山,一起钓鱼,一起兜风,一起说会儿话。就连看看对方那熟悉的身影,也终究成了一种奢望。没了奢望,寂寥的日子寂寥地过。肖潇开始写文章,每天黄昏,坐在电脑前,写一个多小时。写累了,就点开QQ,看看林霖的QQ头像是否亮着。这个习惯坚持了十年。这种坚持,没有点亮林霖的QQ,却让肖潇的文字逐渐变成了铅字,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发表。

最近,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至少有三个月,肖潇没有摸一下电脑,没有写一个字。一坐在电脑前,林霖就开始出来捣乱,他笑着,淡定地笑着,脸上浅浅的红晕。就那样一直笑着,略略歪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肖潇,眼神里爱意泛滥,一如初相见。肖潇的心便疼痛起来。

打开电脑,肖潇忍不住挂上QQ,忍不住去看林霖的QQ头像。看着那灰暗的头像,早已是一个哑巴。肖潇没有了灵感,写字的灵感。所有的灵感都随着窗外哗哗的雨声流走了,急急忙忙地流走了。肖潇感觉自己的脑子生了锈,手指也生了锈,全身都生了锈。只要坐在电脑前一打字,那些锈痂就会纷纷散落,掉一地,迷了肖潇的眼,蒙了肖潇的心。生了锈的还有肖潇的思绪,生了锈的还有肖潇的时光,活着的每一秒时光。

最近三个月,不下雨的日子太少了。老天很悲伤似的,每天都会哭,或小泣或大哭或狂嚎,总有流不完的泪。晚上比白天哭得厉害,那哭声,稀里哗啦,撕心裂肺,让人胆颤心惊。

肖潇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剧边等男人回家吃晚饭。其实他也算不上是自己的男人,毕竟离婚十多年了。离婚那阵子,肖潇说:“为了孩子,咱们离婚不离家。如果你找到合适的女人,我立即搬出去住。”或许他找不到像肖潇这样漂亮勤快又有才华的女人,还有一份不错的工资。那个合适的女人一直没有出现,肖潇也一直没有搬走。

林霖陪着家人,不离不弃。对家不离不弃的男人,是有责任心的好男人,肖潇也敬佩那样的男人。林霖是个好男人。肖潇迷惑的是:林霖既然那么爱自己的家,为何会爱上婚姻以外的女人?既然爱上了婚姻以外的女人,为何又能若无其事地回去坚守自己的家庭?或许,对某些人来说,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可以同时存在于两个不同的空间。但肖潇觉得,婚姻在哪里,爱情就应该在哪里。最好的爱情,应该是相爱的两人合二为一,在彼此的肋骨间,长出一只翅膀,心有灵犀地拍打翅膀,在蓝天里一起翱翔。离婚那阵子,肖潇以为自己自由了,可以携着爱情与林霖一起飞翔。不料,林霖肋间的那只翅膀被生活折断、磨平,在时光里失去了飞翔的能力。肖潇努力拍着自己的那只翅膀,终究无法载动两个人的爱情。

肖潇无法独自将那份炙热的爱情长期保鲜,也无法载着两人的爱扑棱着一只翅膀去飞翔。也许,她和林霖之间,不是爱情,至少不是两情相悦长久的爱情。或许,只是肖潇在心灵深处反反复复地用思念与回忆编织的梦幻情感罢了。

肖潇给回家的男人弄好晚饭,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一年有半年时间,男人吃了饭就去值夜班。肖潇乐得自在。随着岁数的增长,肖潇睡得越来越晚。晚饭后漫长的五六个小时,肖潇得独自度过。看书吧,眼睛很累。没了写字的欲望,只有看电视剧,往八集十集地看,看得肖潇眼睛干涩、疼痛了,就闭着眼睛听。最恼火的是屁股,长时间地坐着,坐得生疼。肖潇一会儿端坐,一会儿左半边屁股挨着沙发,一会儿右半边屁股撑着身子。肖潇感觉累,倒一杯红酒,渳一口,晕乎劲儿过了,再渳一口。电视剧是个好东西,她时而看得泪流面满;时而看得哈哈大笑;时而看得喉咙哽咽,呼吸困难……晚上的时间便被一集又一集的电视剧给打发了。

肖潇离婚后的第二个年头,林霖便从肖潇的生活里消失了。那个让肖潇感受到爱与被爱的男人,打着爱的旗帜轰轰烈烈而来,而走的时候,悄无声息,干脆利落,毅然决然。走就走了吧,却死皮赖脸地住在了肖潇的心里。肖潇有苦无处说。那种苦,转化为一种痛,在无数个夜里,无数个黎明,无数个上午,无数个下午,无数个充实或孤独的日日夜夜,吞噬着肖潇的心。血肉之躯,终究无法承受太多的痛。十年漫长,思念成海,血色的海淹没了肖潇仅存的幻想。林霖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心痛。痛到第十个秋天,不疼了——麻木了。

肖潇看看手机,十二点过一刻,窗外的雨更大了。天地间除了雨声还是雨声。世间万物都淹没在雨声里。肖潇头很晕,很疲倦,躺在床上却睡不着。晚睡早起,是肖潇现在最真实的状况。肖潇终于明白了“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是一个真理。林霖就如那暴雨,走进了肖潇的心里肖潇的梦里,最终又离开了肖潇的世界。没有离去的,是那个离了婚的前夫。分房而睡三年后,又住进了同一个卧室的前夫。世上许多事就是这样,兜兜转转,却终点又回到起点。

岁月宁静,身体健康,该是最好。肖潇起床,打开电脑,整理思绪,开始敲打键盘。她想,不能一直这样堕落,要找回自己写字的灵感。肖潇没有登录QQ,或许一直都不会登录。或许下一个秋季,霜叶如血,染红山岗的时候,肖潇的QQ会像原来一样,一直亮着,一直陪着肖潇敲文打字。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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