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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轲:丁香花|小说

 作家荟 2020-11-03

刘永:女儿经心得|小说

文/齐云轲

【作者简介】齐云轲,教育工作者,在《时代文学》《中国散文家》《西南作家》等报刊发表作品数百篇。阅读悦读平台签约作者。系河南省作协会员、汝南县作协副主席、新蔡县作协特邀理事。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虽然时光已经流逝了十几年,但通往香山的路还是没有修好,黄土路只是往两边拓宽了些,一到雨天,泥泞不堪这个词肯定还会回来相伴它。

我望着窗外田野里的新绿,心里的不安稍微安妥些,头虽然晕沉着,但却十分清醒。十多年前的往事,像电影一样在头脑里不断重演,心中的悸痛似乎已经疲累,失去了往日的尖锐与刻骨。

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春日,听说我要回城,香山的父老乡亲们步行十余里,将我送了一程又一程,直至公社所在的镇子。细雨蒙蒙中,我与乡亲们挥手告别,从人群中又看到了丁香,不知道她的脸上流淌的是雨是泪,只知道她眼神中有许多的难舍和依恋,不安和无奈。

我刚下乡时,分到的不是香山这个远离集市的村子,而是一个叫芦庄的村子。那个芦庄,据说有许多人在政府和军中任职,所以那村的人觉得处处高人一等,对我这样父母被打成右派的知识青年更是不屑一顾。在那里,我受尽了白眼与挖苦,屈辱的泪水流醒了多少个幻想的美梦。

好在半年后,我被调到香山这个民风淳朴的村子,走进了一户贫农家里。这家院子里种了一大片紫丁香,阳光下怒放着,煞是可爱,一阵风过,芬芳迷人。这家只有父女俩,父亲是个侍弄庄稼的能手,农活样样精通,很少让我干重活,让我很感动,也很惭愧;女儿便是丁香。

丁香是个可爱、美丽又很勤学的少女,虽然只上过三年学,识字不多,但她很喜爱读书,我带来的《苦菜花》、《野火春风斗古城》等书,她一有空就读,不认识的字,她要么问我,要么就着一本字典自查。她说最喜欢书里的银环和娟子,如果自己能生活在那样一个年代,肯定也会像她们一样与敌人作斗争。

听到这,我笑了。

她以为我是在笑她说大话,更来了劲儿:“我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保证,我不是说大话,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像银环她们那样冲锋在前,不怕牺牲的!”

望着她那自信而又纯真的眼神,我郑重其事的说:“我信!”

她满意地笑了。

在香山,农活虽然不少,但是农闲的时间也多。一到闲时间,丁香就和我在一起聊天,聊她的金环、银环、娟子、杏莉,心里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一次,她突然间问我:“我感觉你有点像姜永泉,我像不像娟子?”

我有点愣了,因为在书中姜永泉与娟子是因革命事业而走在一起的夫妇。我诧异的看着她,她正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期待着我的回答。我只好说:“你像娟子,我却不像姜永泉。”

“那你像谁?难不成像王柬芝和高自萍?”她开心的笑了。

见她笑了,我也乐了,尽管充当了一回反面人物。这种喜悦是发自内心的,很纯、很正、很真。

她曾问我,可否带她到城里看看大世界,她说自己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子,是去赶集买东西,她很想到城里看看,因为在电影上看过,城里的楼很高、车很多、人很挤,还有很多出售东西的商店。

每次她问这,我心里都不是滋味,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回去吗?想到没有光明的前程,我不禁黯然神伤。她发现了我情绪的变化,就劝慰我想开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着她那可爱的样子,我心底生出了欣慰的暖流。

毕竟还在那个年纪,不久我就发现自己爱上了她,而她似乎也爱上了我,尽管我知道我们很没有将来,可还是被爱情的红线紧紧地拴在了一块儿。

一个收获的秋天,还是在那片山林,丁香花丛后,我们将彼此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了对方。过后,我很悔恨自己的莽撞,她却说:我不后悔,你也不许后悔!

如果我能一直在乡下当知青,或者说是当个农民,我与丁香肯定会过上平凡但很幸福的日子。

偏偏命运弄人,开了一个让人痛彻心扉的玩笑。

当我告别送行的乡亲们时,还毫无厄运的预感,仍坚信着不久就会回来接她到城里,开始我们新的生活。一到城里,却发现自己被骗了,被平反恢复工作的父母,是沾了他们一个在革委会当领导的光,而他们的同学之所以让其沾光,是因为他的女儿、我的一个中学同学婵娟对我的爱恋。

他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进入供销社工作,前提是“五一”节时与婵娟成婚。我想逃婚,父母跪在地上求我:“咱的命运捏在别人手上,该低头就低头啊!”父亲还说:“你若不顾父母的死活的话,你走吧!再者说,你就是回到乡下,他们会饶过你吗?”

“……”我看着鬓发染霜的父母和那求助的眼神,心里犹如刀绞一般,泪水夺眶而出。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对于丁香的思念与愧疚虽然无时不在,但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减弱,几年后,就几乎被繁琐的工作和波澜不惊的生活所挤压得所剩无几。为了赎罪,或者说为了求得心理安慰,我时常将自己暗自攒下的钱用假名字寄给丁香,一直就这样寄着,也不知道她收到没有。

直到有一天,婵娟将一份离婚协议书交给我看时,我才决定回去找寻那份业已发黄凋落的旧情。

与婵娟离婚,我想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难以维持长远,因为压根没有感情作基础,说白了只是一笔交易。她的父亲为我的父母平反、为我安排工作,只是因为她对我眷恋,想让我与其结婚;我被迫答应她,与之结婚,只是为了父母和自己的所谓前途。就这样昏昏沉沉的过着,过了好几年,还是没有孩子,起初还想着去看病,后来却是懒得再去看了,因为两颗心已经渐行渐远,有了孩子又如何?

又过了两年,开始分居。再后来,她与一个丧偶的领导走到了一起,我们的婚姻已经徒有其名了。

我转了三次车,才踏上香山的土地。

这时候已经到了下午,我向丁家走去。门敞开着,我径自走了进去,发现院子里一大片紫丁香正可着劲儿怒放着。炊烟氤氲着,一阵咳嗽声从灶屋里传来,我往里一看,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在锅上忙活,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在灶下填柴火。

少年首先看见了我,吃惊地问:“你是谁?”

老人听此,一边扭头一边站立起来,揉揉眼,打量着我,说:“有些眼熟,你是……”

我已经认出了他,他就是丁香的父亲,忙喊一声:“丁叔!”

“你是继文?!”他终于认出了我。

我回到了阔别十余年的香山,与丁叔有说不完的话,他明显苍老了许多,头发白了,牙齿掉了几颗,背也驼了。说话的时候,那个少年一直在旁边站着,不插一句话。我发现他的眉眼很像一个人:丁香。

当丁叔将话说停后,我将最急迫的问题尽量不经意间送出:“丁香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谁知我这一问,丁叔发愣了,望着我好半天没有说话,看得我心里直抖。那少年提醒他:“姥爷,姥爷!”他才叹口气,垂下头,继而又仰脸对我说:“丁香,丁香……对!你看这孩子。”他指着那少年话未说出,泪水先流了下来。

原来,我进城后不久,丁香的肚子就大了,父亲问她是谁的,她死活不张口。父亲打了她,她咬紧牙关忍了。孩子生下后,村里的风言风语便开始满世界流传。父亲的脸上挂不住了,最后将她嫁给了一个残疾贫农。这贫农是个三十多岁的寡汉条子,好吃懒做,还动不动打人,她气不过,与他经常生气。

一次,丈夫又偷着打哭了丁香年幼的孩子,她恼了,上去与丈夫打起来了。丈夫怒了,一脚把她踢倒,骂道:“你个败门子媳妇!这个孩子是你与哪个野汉子生的野种,竟然叫老子戴个大绿帽当王八,老子受够了!”他骂着,又抡起扁担去打小孩,丁香抢过去,替孩子挨了一扁担,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丁叔闻讯赶来,拿起扁担打了自己的女婿一顿,然后将女儿、外孙接回家去了。丁香伤好些后,为挣工分,就下地干活,却无法忍受村里人旷日持久的指指点点,最终在一个夜里投河了,葬在山坡上……

我一跃而起,跑出屋,望着远方的山,在如血的残阳下分外悲壮。奔上山坡,我在一丛紫色丁香花中,找到了丁香的坟墓,跪下一边使劲磕头,一边放声痛哭……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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