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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范晓军作品丨船

 梅雨墨香 2020-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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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的叙述

历史残留在梦里,像早春的露水蕴育着光与声的萌动,河在断断续续的幽咽,芦苇白花花的获花,在辽阔北方风的嘶鸣中,漂移着黑暗视觉中的幻。

鲜红月亮从村庄东边暮色茫茫的原野上升起,村子里弥漫的烟雾愈加厚重,并且似乎都染上了月亮的那种凄艳的红色。

河,那庞大的体积在逶迤的河床上,缓缓移动,它一直向南流入地平线上还残留着一大道长长的紫云里。

微澜不惊的河面,一群早春归巢的大雁在悲鸣,那空旷寂静里的啼鸣,让人类的思维探入无穷无尽的幻想。

我默立在河与风之间,谛听着傍晚柔和、清晰又极其复杂的水声,将不朽的灵魂置放它起伏的倒影中漂浮,像暮色中殷红的云朵,像大雁展大强健的翅膀盘旋在傲啸的北方辽阔的风里。

夜色凄白的光,将覆盖这灰暗间如同幽灵般漂移的河面上,那细细的微光在闪烁,像阴霾云层之上的星辰睁着孩子般的眼睛。

我将手置放河面上,春天入夜的寒气,让他恢复一种极度的静。它在这古老的平原上鸣咽,像许多亡灵在静寂的荒丛间燃烧,用生命骨殖中最后的力量叙述。

一条船搁浅在裸露的河床

荒蒿在裸露的河床上嘶鸣,那摇曳的影子在凄白的月光里沙沙作响。

我又谛听到夜莺的啼鸣,看见世界以一种朦胧的轮廓覆盖我,它开始是轻轻地穿过树隙,接着便愈来愈猛烈起来——这是一个历险者的伟大童话。

夜色中的雾积满了河谷,河水在雾下伤感地鸣咽着,轻柔,飘浮的浮白,由银幔铺展的悠长,湿润而清凉的挥洒……倾刻间变成了紫烟,像幽暗的灵魂,拖着精神的磷火,在世界倾斜的影子缓缓行走。

夜的沉静返归寒冷,村庄渐渐睡了,夜莺在耳畔啼鸣,在北风中远播着春天的种子。

亮儿背着手,踏着荒蒿沙沙的摩擦声,行走在白亮亮的河岸上。他的背影陷落于夜色的黑暗。

一盏马灯在我紧提的手里摇晃,那野菊花般的光芒在春天的夜色里孤单而陌生。

我在渐渐接近一个人孤独弥散的灵魂,用聆听接近他内心泪水隐匿的部分。

亮儿是我的叔叔,夜晚苍白的月亮以蟾蜍的毒汁涂满他的脸庞。

晚风在河面上幽咽,旋转,我顶着春天的北风看到五爷的坟墓。那巨大的黑暗阴影里,一条废弃的船搁浅在他的身边,像那复活的涛声重新静止。重新演绎着河的村庄。

断流

河泛着幽光,碧绿的涟漪在缓缓地移动中逐渐变灰变蓝。

裸露的河湾里,静止漂浮的船儿。

黎明的雾霭在升腾,东方一大道紫色的烟笼罩着刚刚苏醒的村庄。

五爷起了个大早,站在埠头上。对着河水中微微起伏的船头高声呦喝“走哩”。

那沧桑的声音,似乎有一种灵性的闪电,像一只蓝色的水鸟掠过河面漫透的雾霭。

然后,他用坚硬的臂膀,抖动缰绳,调转船头。

木船缓缓离开它静止的位置,水面迅速起伏又迅速合拢,形成精巧的漩涡和葡萄一样的泡沫。木船是那样恰当的嵌入河流之中,像木匠精心制作的木榫。

时间仿佛停止,他的生命滞留在流水之中,幸福在宁静里上升。

五爷轻轻摇动船橹,美丽的弧线和微微翘起的船头像一只迁陟的大雁缓缓栖息在沼泽的河面上。

“走哩!”。木船在河水均匀的冲击下,哗啦啦地溅射着浪衣驶向对岸。

徐家镇是这十里八乡唯一可以渡河的码头。我的五爷一生都在这个不大的码头上为人们摆渡。

河面在黎明中的潮气冉冉升腾,那来自大地与河流深处的冷,像灵动的翅膀在周围纷纷翕动。

五爷一手摆动着船橹,一手解下了腰间悬挂的硕大的酒葫芦。

微微仰头,大大的呷了一口。

高梁酒浓烈的馨香,像春天梨花凋零的花瓣。

“晴个朗朗的天唉,蓝个莹莹的河,

情哥哥摆船,妹妹那个来过河。”

船头在河面的微澜间轻轻起伏,情歌和白雾沿着河面的高度低低飞翔。

他坚硬的臂膀在收缩起伏。酒精的刺激在周身撺动,像白色的焰在风啸中炽烈火的燃烧。

古老的太阳在拱型的苍穹上缓缓移动。

河面泛着磷火状的幻,众鸟的啁啾像天籁奏响的编钟,那细微吹拂的风,摇曳着刚韧,野性的苇丝沙沙作响。

歇晌了,人群开始渐渐稀落

回升的温度,让五爷周身敞亮。他挺直腰杆,站在微澜间起伏的船头,呷一口烈酒。一个猛子,扎入蓝个莹莹的河水中。

他仰面顺着河流漂浮在河面上,河水不时漫过他的脸,他像一条鱼儿一样欢快地吐一串串明亮清脆的气泡。

菊瓣似的漩涡,一个接一个顺流而下,响水哗啦啦地冲击着崩塌的泥土。

五爷用河床的淤泥涂满周身,静静躺在河岸上,享受着黄土高原一轮炽白太阳的哺育。

我的叔叔亮儿,不是五爷唯一的儿子。五爷曾经还有一个儿子,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是河魂的儿子。

起风了,黯淡的光线中,另一个鲜活的故事却坠落在静止的河床上。

五爷三十岁的时候,曾经生过一个儿子。然后,在寂静的午夜的灯光下,我却无法臆测他的形象,在这喧嚣的河面,已经没有人可以叙述他的历程。只有一个轮廓搁浅在灯的清辉下。

夜莺的啼鸣,是河寂静的一部分。

山村开始在隐匿的夜色中渐渐苏醒。

五奶奶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儿子坐在船头,面色红润而白皙。一只蓝色水鸟啁啾着天籁的合弦,在埠头的不远处的芦衣间起起落落。

一朵边缘黑色的云覆盖天际。一道蓝色幽光的闪电之后。河湾里滚滚的洪水直扑而下。

船,迅速像一片秋叶的苇叶一样在河心旋转。

涛声浑浊着白色的泡沫,在嘶鸣着呼啸。五爷懵了。他用力拽紧船橹的瞬间。船翻了。

儿子“哇”的一声啼哭了一声,瞬间消逝了。

五奶奶疯狂的沿着河堤跑了三十里,没有找到这个孩子的遗体。

五爷却扶正船头,解下葫芦呷了一口烈酒说了一声“有种”。仍旧在河里畅游,摆他的渡……

而这个不幸的女人,却疯了。

五奶奶发疯的症状就是劈船,白亮亮的斧头一下一下劈在船头。坚实的船头却只留下几道痕迹。

然后,她跪在河床上大哭,对着河流大骂。

五爷让她搬进了祖宅,她的病似乎好些,三年后生下了我的叔叔亮儿。

亲子的快乐,并没有使她疯症的痊愈。

冥冥之中上苍的主宰,让她选择了逃避这围绕着群山和村庄暮色辽阔的河。

多年后,才获知她的噩耗。一天夜里,她爬上了铁路,被呼啸着风声的列车撞死了。

据说,她咽气的时候,用尽了周身的力量喊了一声“船”。

铁路警察根据这个线索,找到了五爷在夜色中送回了她的遗体。

马灯的幽光,照亮了两座孤独的坟墓,那菊花般绽放的光芒象一片秋叶在寒风中飒飒的夜色中摇曳。

悲痛,在旋转着蓝焰的冥纸上燃烧。然而,命运中悲怆的人们依旧咽着泪水活下去。

微风阴寒地吹拂起来使生机在虚空里盘旋,又使草木萌发并结子成实……

一个世纪,山西煤矿的疯狂掘采,让黄土地上人们赖以生存的河断流了。

白亮亮的河床,扼杀了白花花芦苇人漂移的幻。

村庄与船梦

白亮亮的河床,裸露着北方早春霜雪似的月色。

风声拖着一层细细的白沙,在夜色的苍茫中如同河流中的蛇一样蠕动。

断流的河,泛着一层黯淡死亡的光泽。

淤泥裂开那干旱的伤疤,不规则地布满这个摆渡人,凝望的瞳孔。

肥沃的黄土露出它杀手的本质,枯萎的芦苇一碴一碴死去,残留的荻花,白花花的,在早春凄白的月色中漂移。

村庄死一般的寂静,夜莺的啼鸣似乎在撕咬着睡梦中人们不安的灵魂。

于是,神灵的谣言开始在不安的村庄中传播,说龙王需要村民的供奉。

彻夜燃烧的火把,照亮了一条白亮亮的河床。五爷双眼布满鲜红的血丝。宽大的面庞涂满了鸡血和村民舞动着一条扎满蒿草的龙,在夜色幽咽的唢呐声中祈雨。

直至疲倦使他一头扎在裸露的河床上昏死过去。

日子在寂寞的迁陟中缓缓移动,而黄土峁上金灿灿的阳光,依旧反射河床上黯淡死亡的光泽。

船,搁浅了,人们可以沿着河床走到对岸。

暖痒痒的温度,笼罩着裸露在河湾里的村庄。原本绿油油两岸的田畦,蜷蛐的高梁不再扬花结子。

村民们纷纷背起了行囊,逃离了一条干涸的河和寂静中弥漫炊烟与暮色静谧的村庄。

落叶飘飞时,村子里只剩下了几棵仍旧守着一点水份的老树。颓废的土墙挤在一起,浸出斑驳的雨渍和寒冷。

喊船

船,搁浅了,一切都归于了寂静。

日子叠着日子,时间覆盖时间,只有一条断流的河床在苍茫的大地上蜿延、伸展。

一轮圆月的凄光,缓缓从村庄西侧沉入了微红的天际。河岸上几棵白杨呼啸的嘶鸣声唤醒了五爷。

远远近近的雾霭散去又聚来,一阵一阵凉风吹得他心绪不宁。

他拖着僵直的腿来到船头。白发在风啸中直立而狂舞。

他熟练地解开套在埠头上的缰绳,挺身腰杆,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猛得呷一口烈酒,仰面对苍天大喊一声“走哩”。

船纹丝不动,他再一次抖起了缰绳,仰面大喊了一声“走哩”。

那嘶哑的声音,在裸露的河床上,如寒光闪闪的箭笔直划着呼啸穿梭。

他就这样一声接一声呐喊,直至用尽力气瘫软在河床上。

每一次这呐喊声穿过村庄雾霭的时候,亮儿的心都纠结而隐隐作痛。

亮儿趁着夜色,把五爷爷灌醉了,将他背回了祖宅。

黎明总是暂短的,鸡叫惊醒了五爷,他一个翻身爬起来,拖着僵硬的腿,朝埠头走去。亮儿拽着他的臂膀不放,他操起凳子,一凳子砸在了亮儿的头顶上。

……

河殇

一朵云的黯淡,覆盖了窗棂的微光,我突然觉得疲惫,笔尖下的白纸,也蓦然一阵战栗,谁的灵魂,附着在自己脆弱的肉体缓缓行走,仿佛苦难,用一场骤然而至的雪幻,在天空最高处深情的抒情,用指尖触击春天的樱花,尔后,在另一种黯淡间凋零。

我哭了,我没有足够的勇气移植内心,让一种痛抱紧,另一种痛,在春天开始的时候,坚守着一个黯淡的词汇,看生命在白炽的阳光中燃烧。

五爷,蜷曲着有些僵硬的身体,在夜色的黑暗中颤动,他已经感受到冥冥主宰中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他点燃了那盏陈旧的马灯。似乎是爬着来到船头,解开了套在埠头上的缰绳。呷了一口烈酒,朝天喊了最后一声“走哩”。然后,直挺挺地躺在裸露着白沙和淤泥的河床上。

埠头和村庄寂静了。从此,那喊船的声音,在裸露的河床上消逝的无影无踪。

夜莺在悲怆的啼鸣,它是这个世界寂静的一部分。

……

河、漂浮着一条船

不久,上游的水库开闸放水了。围绕着村庄蜿延的河恢复了它咆哮的模样。

河流的幽咽摇曳着野性,刚韧的芦苇沙沙作响。一条河蜿延着伸向远处山脉残缺的轮廓。

亮儿,抖开了埠头上的缰绳,架起了船橹,在黎明晨雾弥散的天际,朝着河床的方向喊了一走“走哩”。

河、漂浮着一条船。


作者简介:范晓军,1968年生于内蒙古包头市,毕业于山西师范大学,在宁静中钟爱文字,现供职山西师大实验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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