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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庆元 小宝不见了 经营南北杂货魚翅海鲜的“德和字號”，没有了昔日的风光，已经进入到衰败期，但今年年货生意特别忙。 外面响起了零星的、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街上行人的脚步和说话声也快了许多，年越来越近了。 服侍老太太的小姐姐从外面风急火燎地跑来，气喘嘘嘘地说： “二奶奶，二奶奶，不得了不得了了，小宝（假乳名）不見了。” “死丫头，年根岁底的不得好话说，什么不得了了，你听哪个说的？” “我听大姐姐告诉我的，她躲在外头不敢进门，还在哭住呢。”母亲听了，这才紧张起来。 母亲喊进了大姐：“你这个丫头，叫你带个孩子都带不好。坐下来好好仔细想想，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身边还有什么认得的熟人？这个时候外头老拐子多呢。”顺手重重地打了一下她的屁股，母亲从未发过这么大的怒。 “我一直驮住他，驮不动了，放下来歇嚇（音）在，顺便去（以下凡遇去字，皆读k i音）解个小溲，出来就看不到人唻，我真被嚇死了。”大姐用右手袖头揩着眼淚，抽抽噎噎地回答。 二姐三姐躲在人后，环（读kuan上音）在墙脚根不敢仄声。 今个正好古历腊月二十八，你说够急不急“死”个人啊？！ 太太也顾不得经年卧床的虚弱身子，拄着根拐棍，由小姐姐搀扶着，活活抖抖地从后面暖房走到了前面的厅房（那是分属我们的住房），走主喊主： “二娘啊，我就这么一个孙子，你们还蹲在家里做列唦？还不快去找孩（读霞音）子（再音）？”她使劲向地上連搗了几下拐棍。 “把人都要急死了，我才派人出去找了，这块正忙住呢，你去你的房间，不要你烦神。”母亲很焦躁也很心烦。 不过，此时还有几个悠闲之人，在后厢房稀哩哗啦地打麻将呢。 柜台上的王李二相公（帮忙学徒工）、蜡烛坊和做碱坊的几个大师傅，都跑过来说：“大老板二老板，要不我们也一起去帮着找找？” “不碍什么大事，你们把各人手上的生活做好就行了。”大伯漫不经心地说。 “老大，你看怎么弄啊？”父亲生性懦弱、老实、灯草拐棍，屁大的事做不了主，他在请示大伯父。 “不要虚唦，你也不看看什么日子，店里这么忙，地方不过就这么大，孩子不得走远，到晚上就自己家来了，由他们慢慢去找。”大伯似乎不太着急且不耐烦。 大伯穿着灰布长衫，戴一顶黑色丝质瓜皮帽，略长微胖的脸上点缀几颗绿豆般大小的浅浅凹陷。早年因秉烛夜读闲书打瞌睡而引起火灾，将老太爷多年艰辛创业的一班大店烧得精光。 大伯总爱端着个老大架子，老太爷走后，似乎他成了一家之主，掌握了经济大权，背后又有太太撑着；家父老实过了头，江南海北跑腿吃苦的事他去，经济上却靠不了边。解放后，人说瘦死的骆驮比马大，我们却連一根骨头都没有捞得到嘿嘿（音）。 真是一娘生九等，父亲也太忠厚老实了，是属“山芋”的；大伯倒是极有心机头脑的，是属“荷藕”的。 母亲以其能力和抗争，生存在矛盾的大家庭中。后来我外出求学了，大伯不得不在背后说了句：“二娘不简单，一个人把个孩子弄出来了。” “你们三个丫头都快去找，找不到不准家来吃饭。”乖乖隆的咚，母亲好像虐待小媳婦子一样，这个狠发得厉害呢。 也难怪，母亲觉得丢了心头肉，要了她的命，也就顾不了自己的形象。 母亲的重点怀疑对象是隔壁的大烟鬼___陈大东子。这个人啊，家境原本並不富裕，年纪轻轻就染上了毒瘾，专做偷鸡摸（莫音）狗的事，把个家弄成个花子窑，老婆孩子都不得出门的衣裳穿，你说可憐不可憐啊？ 母亲恳求他：“好大东喳，好大东喳，请你做个好事，你可成把小宝抗（藏意）起来，拿我们玩玩，你把小宝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的好二奶奶哎，你说的什么话啊，别乱冤枉我好人唦，拿别人玩，也不能哄骗你，我们平时受你帮助还少吗？”的确，给他老婆孩子有过接济。大东子因做过汉奸，解放后被斃了，老婆到上海改嫁海军大官享福了，还介绍过家母当佣人呢。（后话） “二奶奶哎，你不要着急，我们几个人帮你一起找。”几个邻居跑过来安慰她。 还有一个通点文墨的远房亲戚，叫个什么“湯二甩子”的： “小舅母，小舅母快着人到派出所报个案，我再替你写几张寻人启事，贴到大街小巷交通要道，也许有效。”只见他铺纸研墨，涮涮几下便写好了，无非是年龄特征酬劳等等语言。 人们找遍了一条条大街和小巷，都找不到小宝子的影子。 有人就提议说了：“到后街大水塘边去看看看，那块毛糙呢不干净，常有小孩子出事。” 还有人说：“我们再到前面扬泰运河（京杭大运河支流）找找看，河里船多，小孩子喜欢皮水看船，听縴夫打号子。” 有个不会说话的：“桥南乔家旧花园里有口老井，再到井里找找看。” 事情居然发展到如此不祥的地步，也不奇怪，对突发事态，人们难免有神慌错乱的思维方法。 尽管大家忙了小半天，却无丝毫的消息。 天已经黑下来了，有的人家已点亮了罩子煤油灯或“油老鼠”，从门缝里透出一隙光亮，寒风中，断断续续传来几声狗咬的声音。 母亲已找了一大圈子，仍无发現，她依然抱着不放弃的决心。母亲毕竟是母亲，她有一个犟劲和不服输的脾气，家来提着个纸糊灯笼，又颠着小大脚再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心诚所至，金石为开。也许是一股香味随着寒风飘来，母亲不禁打了个寒顫，冥冥中的兆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到炒货店里面再看看。 前面西河沿是萬记炒货店，母亲刚才从门前走过，就是没有进去过，现在想去碰碰运气，于是便加快了脚步。 萬记炒货店的老板萬友发，是安徽蕪湖人，五十多岁年纪，人很直爽憨厚，他今年秋天刚盘下吴姓经营不景气的炒货店。自古以来蕪湖炒货名气大，加之萬老板会做生意，短短几个月就站住了脚跟。 今年年成不丑，一进腊月门，萬老板就从老家请来几个师傳，日夜不停地进行年货加工，没几天功夫，摺子屯得高高的、蔴袋装得实实的，整个屋内弥散着烟火气和混合的香气。（小宝可能就是被这香气引过去的） 萬记炒货的出名，主要是在品种质量上和口味口感上的讲究、服务态度上的随和。他家的炒货，无论是花生蚕豆、瓜子葵花、还是杏仁桃仁、腰果板栗、核桃坚果，都是原产地进货，精挑细选，很少见到瘪的、坏的、蛀的、颗颗饱满，粒粒含香。 母亲轻轻推开虚掩的木板门： “请问大师傅，你们个成看到一个二三岁的小男孩子？” “看到的。”一个烧火的中年妇女抬起头，操作浓重的安徽口音。 “请问，在拿快呐？”母亲已经看到了一点希望。 “在这块呐。”那烧火的妇女拖着长音，学着母亲的腔调。 “在拿快啊？没得啊，”母亲迅速地扫视了一圈屋内。 “在床上呐”中年妇女丢下手中的活计，领着她进入内房。 “乖乖啊，你把我要找死了。”她一头扑向熟睡中的宝儿，双眼流下一行激动的淚水。 “我们是刚来的外乡人，不熟悉情况又腾不出手，这个小孩子已经玩好长时间了，又不闹，光好奇地看我们搂花生炒蚕豆，抓把他吃，又不要。”一个上了年纪的师傅边炒边说。 “天黑，小孩哭着要找妈妈，问他话又说不清楚，又不能放他一个人走，只好哄哄他，哭得累了，就放到我床上睡一下。”还是那个好心的中年妇女在说。 “我们准备马上到派出所报告，真巧了，你找到这里来了。”另一个小师傅笑嘻嘻地说着。 被吵醒的宝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迅速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母亲兴奋而激动地说到： “真正难为大爷大妈们了，明天请你们吃早茶。” 走失的小宝终於找到了，妈妈牵着他的小手，一起回家了。 大伯说了一句现成话： “我说他会回家的吧。” 全家人都很高兴，只有大姐二姐三姐心有余悸，也不敢吃晚饭，躲到太太房里去了。 ……    我在深思： 人类母亲是伟大的，女性的温柔贤慧善良慈爱是本性的流露。她们应该得到社会的尊重，她们应该得到子女的孝敬。 子女的家庭教育，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我的母亲是个很好的母亲，就是有点重男轻女的旧思想，由于她的过分溺爱，也成就了我不适应世态潮流变化的许多坏毛病，终不能成噐又无能无用的东西。 现在有些父母对子女的过分溺爱，有过之而无不及，“小皇帝”、“小公主”的优越感，将导致自私独断专横的不良后果，家长倒是应该很清醒地想一想了。 关爱儿童保护儿童，要造成一个强烈的氛围。家庭对儿童教育，不能忘记把安全知识放在重要位置，国家要健全法律保护体系，齐抓共管，切实维护未成年人的权益。 我一直很感激，感激当年那几个关爱我的安徽大爷大妈们，愿你们天堂安好。 我一直很愧疚，愧疚当年为我挨打受骂，受到精神打击，不敢吃饭，躲到太太房里去了的姐们。请大姐二姐在天堂不要记恨我。 我不顺心的时候，也会埋怨母亲，您为什么不教会我一点处世圆滑、遛须拍马、逢迎巴结的本领呢？也难怪，您不会也不齿。 我还是最感谢母亲，小宝已长成了年逾古稀的老人，一个清清白白的老人、一个诚实可信的老人、一个甘守清贫的老人，遗憾的是，没有如愿，竟成为一个对社会无用的老人。 （资料来源於早年母亲和仍健在，届已耄耋三姐的零星口述） （姐弟四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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