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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农村，以前，不分男女，只要是在家里排行在大，上了年纪的，晚辈们就叫其"大大”，跟解放前对知识分子不分男女一律尊称为"先生"有点类似，颇有点男女平等的风范。 任大大就是个女人。我小的时候，她就是个被人称为”大大"的农村老太太了。她以前的男人刘志前出事死了，刘志前在家里在大，因而她也被晚辈们叫"大大"。刘志前后面有个兄弟叫刘志云。任大大在娘家三姊妹中排行也是老大，后面有两个弟弟。 以前农村，人们是在生产队里。人们对一个女人的评论，就是是否"能干"，老家叫"厉害"。一个女人，干得了男人们干的挑抬一类的重力气活，又利索，人们就夸她"厉害"！ 任大大的家，在大山下的大院子刘塆。有一次，任大大死去的男人刘志前的姑姑，从岩上下来到她和刘志云家里小住。这是当时农村尚存的一种风俗。嫁出去的女人，在每年的春节前后农闲时，料理好家务后，要回娘家小住一二十天。姑姑在这段时间里，对任大大的表现大为赞赏，称赞她"厉害"，于是对她的这个赞语便不胫而走，在当地传开了。 任大大的"厉害”，不仅是指在外面生产队里干活像个男人，风风火火，干得干净利落。而且在家里，她知道怎么收拾，活怎么干，先干什么，后干什么，她会安排，把几个姑娘也教得很好，勤快能干。 任大大和刘志前一共生了六个孩子，大女儿刘光容等五个女儿和老五刘光才一个儿子。刘志前是和弟弟刘志云去附近的杉树塆砍树来修房子时出事被倒下来的树子压死的。几年以后，她才又找了一个姓康的男人，把他招上门来。这时，孩子们已陆续长大，她已成了家里的主心骨。老康是个能干又老实的人，只知道干活，把几个孩子视为己出，跟任大大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他不争家里的主导权，只喜欢喜庆热闹，乐得逍遥自在，日子平静而快乐。 光容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任大大的姑姑要给大侄孙女介绍对象。小伙子姓冯，叫冯林。家在光容姑婆家的坡上面，两家在一个生产队里，可以说她是看着冯林这个孩子长大的，对他家知根知底。光容姑婆也是个厉害的女人，她曾亲自出马为自己过继出去了的小儿子家的大孙子做媒，而且谈成了。结婚后，小两口一直很恩爱。这个媒做得很成功。 "不行！"任大大一下就给否定了。她小叔子刘志云也看好姑姑谈的冯林这个小伙子，她同样不改变主意。她说：“这个小伙子父母去世得早，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被惯蚀（宠溺）了，日后不容易撑起一个家，姑娘过门后要吃不少苦头，我不能冒这个险，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呀！" 她于是为光容选择了另一个小伙子陈才军，也是岩上的人，比冯林个头要高，更健壮结实，嘴巴也甜，一口一个"娘"地叫任大大，让她心里甜滋滋的。 陈才军不仅能干有责任心，而且很心疼人。他的笛子吹得很好听。不仅是干活累了吹来为自己解乏，更是吹给光容听。他发现光容很少笑，即便笑，也是转瞬即逝。这是光容父亲意外去世给她留下的心理创伤，影响了她的性情，连说话也总是细声细气的，跟她妈妈任大大完全不是一个类型，跟后面的几姊妹也不大一样。他要用笛声抚平她心中的创伤。 陈才军和光容生了五个孩子。他有的是力气，精神也特别好。夏夜里，他还与几个伙伴一起，去附近的山涧里抓鱼。清晨回家，刚睡醒的孩子们看到爸爸带回来的一大篼的鱼，都兴奋不已！ 在光容的婚事上，任大大和她姑姑、小叔子刘志云之间，可谓是打个平手，半斤八两，谁也没输，谁也没赢，也没有谁对谁错！两个小伙子都很好，任大大担心的冯林，结婚后，也很争气，夫妻和睦，日子过得很好！只能说是光容命好！上天知道她从小失去父亲，心灵上有了阴影，便在婚姻上补偿她，要让她幸福！ 任大大的几个女婿，都是由她主导、拍板决定下来的。在那个年代，人的思想比较单纯，女孩子都比较听父母的话。而任大大选女婿，又比较实在，一是要看人是否强壮有力，二看人是否聪明伶俐又实在，三再看家庭。这些也比较符合女孩子的标准。因而任大大所选，都得到了女儿们的认同，母女之间并没有闹得不愉快，起什么冲突。几个女婿，个个精精神神，姑娘嫁过去后，日子也还过得去。 女儿出嫁后，接下来任大大要操心的是女儿女婿与大家庭分家的事了。她认为，女儿婆家的小叔子小姑子长大后，要结婚，大家庭要出钱为他们操办，这不利于女儿女婿兴自己的家。于是，她便督促女儿女婿分家，与大家庭”脱钩"。她的几个女儿都是在结婚后一年左右的时间里分的家。这件事办完了，她的心也就踏实了。 任大大虽然厉害，也有着急的时候。儿子老五刘光才长大了，她让他偷偷地去学木匠手艺。被群众发现了，有人就有意见了。她听到后，心里就惶恐起来，万一这意见大了，孩子还不得回来，在生产队出工，继续前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她于是急急忙忙地找到了小叔子刘志云。刘志云是生产队的副队长，他对她说："大嫂，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他们说，我不理不就完了？"这样，她才稍微安心了些。后来，刘光才才得以一直在外面学木匠手艺。 刘光才在家里，日子一直过得很悠闲从容。他的家庭状况在生产队里是很好的，除了一家有人在外面工作无法相比外，比队长家还好！一家人都在队里出工挣工分，是劳强户，继父和母亲以及姐妹们为他创造了安逸舒适的生活条件。继父对他很好，把家里整得漂漂亮亮，堂屋亮堂堂的，地面打了三合土，墙上雪白，刷了石灰浆。每年过年，继父老康都会从街上新华书店里买回毛主席等革命领袖的画像、几大元帅像以及电影戏剧的画等贴满堂屋正中和两边的墙上，门两边上贴上大红喜庆的春联。家里喜气洋洋，刘光才心里欢欢喜喜，格外舒畅！ 任大大为儿子刘光才带来了一个歌舞升平的世界。而且这景象，看起来还没什么变化，会长长久久下去。每年的春节、端午节、中秋节以及继父和母亲生日，几姐妹及舅舅他们都要来家里做客，热闹非凡。几个姐姐和姐夫带着孩子们，像鸡妈妈带着小鸡一般。几个姐夫脚上都穿着新布鞋，十分显眼，像是在向人们展示，在比谁的最好！他们因此而感到骄傲自豪！这布鞋自然是光才姐姐们的杰作了，她们像母亲一样干练，心灵手巧！后来，他们家又在全队率先打了沼气池，用起了沼气，煮猪食，照明。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越过越红火！ 刘光才有过一次"爆发"。有一年，村里小学要招一名民小老师，他和生产队里另一个年轻小伙子张能两个人都报了名。他认真复习，雄心勃勃地参加了考试。张能父亲是学校老师，结果是可想而知，两个人的竞争中，他得了亚军。张能如愿以偿当上了村小老师，一番历练后顶替父亲当了公办老师。 后来，刘光才有了对象，母亲又让他去学木匠手艺。有了这两样，他的时间就很容易过了。没过几年，手艺就学成了。这时，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散伙了，变成了一家一户单干。刘光才的姐妹们也都出嫁了，家里自然不像在生产队里的时候那样辉煌，如日中天了。但他继父和母亲身体尚好，而且本来他们就是勤劳的人，劳动惯了。包产到户后，两老在田土里成了主角，刘光才觉得在家里无用武之地，便决定带着妻儿去新疆闯荡一番。在初春的一个清晨，在他家堂屋里，两口子带着娃娃和行李，对二老说一声："保保、妈，你俩多保重！我们走了，找了钱就回来孝敬你们！"然后，出大门走了。 刘光才这一走就是好多年。其间，继父老康、母亲任大大先后过世，刘光才匆匆回家，料理完老人后事后又返回。二老去世后又经过了好几年，刘光才才举家迁回，将原来已经破旧的房子拆了，又重新修建。人们都以为刘光才一家就在新疆不会回来了！ 刘光才回来后，快六十了，人也老了，也做点田土。他在跟人聊天时，总爱诉苦：”现在当农民难喽！种啥啥亏！养啥啥不行！"他说得头头是道。而一个生产队里，却有人不信邪，捡了不少别人撂下的田土来做，老人则在家里养猪，一年要出栏十来头肥猪，一点一点攒起钱来资助儿子在城里还买房的按揭贷款。 刘光才新修的房子宽，装修得漂亮。一个小院，视野开阔。现在就他们两口子住着。他们有三个孩子，两个儿一个女，都在外面打工。家里显得有些冷清。任大大、老康两个老人去世后，光容几姊妹也上年纪了，家里事也多，少有到光才家了。 刘光才两口子住在大房子里，就像个瘦子穿着一件肥大不合身的衣服，显得有些滑稽。两口子之间感情越来越冷淡，矛盾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大儿子三十好几了，一直找不到对象。小儿子二十五六了，却不急着找对象，说要找了钱在城里买了房才结婚。为了儿子的个人问题，两口子搞得焦头烂额，互相埋怨，两个人吵吵闹闹，都老了不少。 如今，刘光才夫妻两人都过了六十，都在盼望早日抱上孙子。人们背地里说："两个人要是像任大大一样厉害就好了！" 王良炬 2020年11月8日 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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