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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冬天的记忆

 贺兰山民图书馆 2020-11-10



钱平雷




上海街道的马路与人行道交界处有一块纵向平铺的石板,学名好像应称为路缘石。上海人称其为“下街沿”。由于临街的居民经常把水泼向马路,而路面又呈拱型,所以在路缘石处,总有积水。


在20世纪50、60年代的上海,如果遇到天气寒冷,早晨一出门首先看到的冬景,就是那块由积水冻成的冰。因为扫垃圾也是沿着路缘石去扫的,所以积水中留有灰尘,这块冰的颜色也因此变成了黑灰色的。气温再低一点,冰就结得更硬一些,冰块上还会呈现出树叶般的花纹。


此时太阳一般还没有升起,天还是蒙蒙亮。赶去上学、上班的人们正急步行走或顶寒风骑着自行车。当时上海一带,一般人家是没条件取暖的,增加衣服、加厚被子是主要御寒的手段。


到了户外,人们真是全副武装:青少年男的戴着两侧带有长绒护耳的帽子,太冷时可以放下把耳朵掩盖起来;女的是用五颜六色绒线结成的围巾,连头带颈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带有罩衫的中式棉袄是男女老少皆宜的服装,那袖子和衣服是连成一体的,肩膀那里是呈圆弧形的。后来又有把袖子和衣服分别裁制的,还加了垫肩,像西服,故称之为中西式棉袄。


当时有条件的人家还可以在外出时加一件大衣。上海人一般不穿棉裤,棉毛裤再加上一条绒线裤或者那种叫球裤的厚型棉毛裤就可以过冬了。大多数的少年和中老年人穿的是自家做蚌壳形的布底棉鞋。


只有青年男女因为时髦才穿上有衬绒的棉皮鞋。天冷风大时还戴上一只大口罩。再看看街景,以悬铃木,俗称法国梧桐为代表的行道树和裸露在房屋外的自来水管因防冻都被稻草包上,绳子、草包都是用稻草做的。


在当时,稻草真是御寒的好东西,连有些贫困的家庭冬天床上铺的褥子也是稻草。进了办公室或教室,如果条件好的可能生个火炉,一般的情况只能依靠人气来提高温度。人们只是把帽子、围巾、口罩、手套和大衣脱了,其他冬装一件也不能少。


办公室中有一杯滚烫的热茶就是最好的焐手手段。如果天太冷,帽子和围巾也仍旧戴在身上,但围巾的戴法与室外不同,打了一个结,挂在胸前,有时还有装饰作用。




有些女孩子手上容易生冻疮,往往戴着把前半截手指露在外面,而手掌的其他部位都裹起来的半截子手套。上了50岁的男人在当时就被称为老头儿了。早年他们的打扮也与众不同,头上戴了一顶用厚厚的毛毡制成的在上海叫做“罗宋帽”的帽子。帽子顶上有一粒圆圆的毡球。这种帽子在风太大时可以放下来,把口、鼻、耳,都遮起来,只剩下留出两只眼睛的椭圆孔。但他们更喜欢戴上那种用毛皮做的耳套。他们一般是不戴手套的,把两只手分别插入另一只手的袖筒里来取暖。


等太阳出来的时候,背风朝阳的地方又成了老年人“孵太阳”的乐土。一些老太太戴着用毛线织的或者用丝绒做成的帽子,缩着身子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在养神,条件好的人家还要让她们捧上和踏上装有热炭的手炉和脚炉。他们家的宠物在她的脚边蜷着身子,懒洋洋地打着瞌睡。一副安宁祥和的景象。此时家庭主妇也趁着阳光把厚厚的被子晒了出来,以驱赶被子里的潮气。她们如果把刚洗好的被单、衣服,也晾了出来,说不定一会儿就会冻得硬梆梆。


这样的时光在冬季里是很短暂的。到了下午二三点钟光景,太阳光就显得软弱无力了。此时晒太阳的老太太被请回了屋内。晒被子的主妇用木棍或者专用的被子拍去拍打着被太阳晒松了的被子,被子里的棉花喷放出一种特有的香味。四点钟已近黄昏,中小学生陆续放学回家。五点钟天就完全黑了。路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人们又忙着往家里赶。


街上有烘山芋、熟菱角、年糕团、糖炒栗子、白切羊肉等不同档次的冬令食品供应。伴随着一阵阵烹炸声和油香味混杂着从厨房中飘出,勾起了大人小孩的食欲。家里的八仙桌摆开了饭菜。男女老少围坐在一起,热气腾腾地享受着一天最温馨的时刻。


男人用一种锡质的双层酒壶,用热水烫着黄酒,就着花生、豆瓣,边喝酒边欣赏着旁边收音机中传来的评弹说书声。桌上的砂锅里是鱼头汤,胖头鱼的鱼头上面,盖着碧绿的大蒜叶和鲜红的辣椒酱,讲究一点还有一块块切成菱形的粉皮。那是很受大家欢迎的菜肴。在鱼的鳃边肉、眼睛和粉皮被老人、小孩挑尽后,剩下的鱼脑仍是家庭主妇最为钟爱的食品。她正津津有味地吮吸着鱼头上每一块骨头的汤汁。


另外,黄芽菜、塔棵菜和大萝卜这类大宗的蔬菜,在当时也是只有在冬天才有的时鲜。饭后,洗完碗,男人们读书看报或守着收音机听听音乐,孩子们赶紧把作业做好,再把功课复习一下,此时离期终考试已经不远了。


女人们又忙活开了。她先把各人的被窝摊好,然后又把开水分别灌进用黄铜铸成的汤婆子或橡皮热水袋里。前者一般为老人准备的,它用水量大,可以整夜保温;后者是为小孩子准备的。而中青年只能咬咬牙关,伸进冰冷的被子,用自己的体温来焐热它。老先生喜欢用热水泡脚。在脚桶旁,放着一个热水瓶,在较烫的温水里浸泡双脚,两只脚掌来回互相搓动,当感觉水温稍凉时,就从旁边的热水瓶中再倒一点开水进去。这样几次三番倒热水,当热水瓶的开水用完时,他的养身功也就到此终止。


此时站在静悄悄的街上看玻璃窗,上面已布满了水蒸气。这些水蒸气被外面寒冷的西北风一吹,到后半夜还会结成美丽的冰凌花。人们紧闭了门窗,拉上了窗帘。大多数的商店此时都已打烊,而街上的水果摊上,国光苹果、天津鸭梨、黄岩蜜橘、广东芝麻香蕉等冬令“高雅”水果与装着切成片的青皮红心萝卜、削了皮用竹签穿成串的荸荠之类“大众”水果的小车却一动一静遥相呼应,等待不同消费层次顾客的光临。


推小车的卖主还不时用竹制的洗帚蘸上清水,洒落在他销售果品的上面,使果品显得那么新鲜。再晚些,当屋里的电灯渐渐地熄灭的时候,水果店也就收了摊。此时用馄饨担子铺就的小吃摊开始登场。用柴爿燃烧的炉灶正炉火熊熊地煮着鲜肉小馄饨或者筷子般粗的菜汤面,在为驱寒的行人准备着夜宵。“桂花赤豆汤,五香茶叶蛋”的叫卖声,伴着西北风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地飘去。


此时如果西北风一吹,天就会下起雪来。南方的雪一般是雨夹雪,落了地就化了。但到了夜里,雪还是下个不停的话,第二天起来,外面已是一片银白色的世界。孩子们也会像北方孩子一样打雪仗、堆雪人。但南方的雪是留不住的,太阳一出来就开始融化。因此家长给孩子换上套鞋,薄薄的胶皮雨鞋挡不住雪水的寒冷,脚丫子冻得像猫咬似的疼痛。但校园里操场、树木、房顶上的积雪还是很有独特的魅力,老师往往会以雪为主题让学生写一篇作文,让他们抒发对大自然的赞美。


南方的江河湖海冬季一般不会结冰,但公园或郊区的小河、池塘在天冷的时候也会结起冰来。孩子们往往会用石块去砸它,看看冰冻的程度。一般情况下,一砸就破。如果砸不破了,说明冰已经结得很厚,天已相当的寒冷。此时会有调皮的孩子壮着胆,到冰面上去行走。厚度有限的冰块,被人一压发出“吱吱”的断裂声。


上面讲的大都是我儿时冬天的记忆。如今上海的生活条件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家里单位都有取暖的条件,蔬菜也是一年四季品种不断,要洗一个热水澡是很随意的事情。以前的棉袄、球裤、汤婆子、脚炉、馄饨摊等只有在冬季才能见到的东西,已经逐渐成为远去的印象。


因此当我再度看到下街沿路缘石上结的冰块时,引起了我对上海以往冬天的回忆,并写下了这篇散文。

配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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