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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岁月 作者:唐梦【小说连载】

 众星之星 2020-11-11

那年岁月
文|唐梦

【第一节】

本来厢房的屋子就暗,朝西的窗子又被爸爸用碎砖头砌死了,只留下上亮子那窄窄的一条玻璃。这让丫头觉得家里像个牢房,心情糟透了,甚至联想到伏契克在他的《二六七号牢房》中对他的战友“老爸爸”说的那句话:“唉,老爸爸,我是多么想再看一次日出啊!”二六七号牢房是朝北的。而丫头想说的是“唉,爸爸,我是多么想再看一次日落啊!”

原本那两扇朝西的窗子不但可以看到日落,还能看到市委大楼的后院,她就常常看到一队队的万山红造反团的战士从窗前走过,他们年龄都像二哥那么大,一身的草绿色军装,扎着武装带,腰上还别着一把拴着红绸子的匕首,雄纠纠、气昂昂地,可神气了。见丫头在窗口趴着,那队人就走得更带劲了。丫头知道,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就是她家附近中学的学生。其实那年丫头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还什么也不懂呢。学校停课了,她以为这下可自由了,不用再规规距距地坐在教室里装好学生了。她想和上高中的二哥一起去串联,想去天安门看伟大领袖毛主席,可二哥不带她去,妈妈也不同意,还说女孩子在外面疯跑成什么样子。可丫头不这样认为,她看到一些从外地来这里说是要播撒革命火种的红卫兵们可帅了。他们身穿草绿色军装,胳膊上戴着红袖标,三五个人在路上走成一条直线,胳膊和腿甩起来像棍子一样直,看得小城的人真的是目瞪口呆。那队伍里就有女孩子的,不过她们要比丫丫大一些,都扎着朝天辫,那玻璃丝头绳紧紧地緾在头发上,长长的一小段,于是头上就竖起了两把刷子,腰里扎着皮带,走起路来挺胸收腹,那模样让学校的男生眼睛都长长了,真是英姿飒爽。但丫头是个听话的孩子,听从了妈妈和二哥的话。

丫头不能去参加红卫兵大串联了,原本还可以带着妞妞在外面疯跑,可是自从一个女中学生在大街上被一幢大楼上的流弹打伤致残以后,妈妈就不让丫头带着妞妞出门了。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这个小城里武斗也在不断升级。西山洼矿务局办公楼和市工业局大楼被炸后,市委大楼就成了下一个目标。当时市委大楼被万山红造反团占据,而另一派全无敌造反团要来攻打,两派都说自己是革命组织,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路线斗争无法调合,最后只能武装夺取政权。据说,战斗就要开始了,那是一场保卫无产阶级革命政权的战役,因此宣传的声势很大。在两派宣传车高音喇叭的论战声声中,丫头的爸爸便急忙把两间屋子里对着市委大楼方向的窗子砌死了。

战斗开始前,大规模的枪战到没有,但零星的枪声还是不绝的。丫头常听到子弹划过屋墙的声音,每当枪声响起的时候,丫头的妈妈便叫家里人缩在墙角里不要动。后来听说有子弹射进邻居的屋里,但室内无人。那时这片住宅区的住户大多都已搬走了,留下的都是不愿意走也不怕死的老年人。丫头的爸妈也找到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只有两个老人,住在新街基,离战区很远,据说比较安全。爸妈想把家里的两个女孩寄存在那里一段时间,等武斗停止了再接回来。但丫头和妞妞不愿离开家,其实把两个女孩寄存到别人家里,妈妈也是不放心的。后来,丫头妈下了决心:好!要死就死在一块吧!这样,他们的家就成了那一片少数留下来的住户之一。后来想起来就后怕,当初多亏没去了爸爸的熟人家躲避,在攻打市委大楼战斗之前,市里的两大造反派发生了一次冲突,那次武斗中,市里当时赫赫有名的两个造反派头头王光和刘明就是被人追杀,死在了那家人家的院子里的。那两个人是被用刀攮死的,据说死者的血流了一院子,把屋里的两个老人都吓瘫了。后来他们那一派的人扯着血衣向市民们控诉另一派的罪行,那血衣上的血痕已变成了紫黑色,那一幕让丫头心惊肉跳,多年后的恶梦里仍见那片紫黑色。

妞妞是丫头的小侄女,那年刚刚两岁,大哥大嫂都在外地工作。当时铁路都瘫痪了,大哥大嫂他们不能来接孩子,怕他们惦念孩子,丫头妈想去邮局给他们寄封平安家书,可那封信丫头妈揣在怀里出门了几次都没能寄出去。原因是,她一走出家门,附近市委大楼上就有人开枪,子弹壳就围着丫头妈的身前身后跳着。胆子很小的丫头妈原来鼓起的勇气顿时就泄了,只好一次次掉头往回跑。最后一次回来,丫头妈捂着怦怦跳的心口,对丫头说捡了一条命。丫头看到妈妈的衣襟上有一个子弹穿过的弹孔。丫头吓坏了,她不知道妈妈要是死了,这个家可怎么办。那时在矿山当干部的爸爸已经被审查,不让回家了。家中的二哥也下乡去了九曲河农场,家里除了妈妈就是丫头、妞妞和姥姥。姥姥那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双耳失聪,又是小脚,毫不了解外面的事情,但是她还是感到了家里出了大事,有一次她对丫头说,你爸的小工没干好,让人家给辞了。经历了清朝、民国和伪满的姥姥头脑里没有造反有理的概念。所以当丫头告诉她,现在是造反派掌权时,她大声说道:“啊!那不是反了吗?

攻打市委大楼的枪声响了一夜,天明后,雪地里留下了几具尸体,其中有一个人是二哥的同学,他肚子上中了一枪,血水在他的身下结成了冰,估计是流血过多后不能动了,后来就被冻死了。天亮以后有胆大的人跑去看,回来的人说,他的脸都冻得胖了起来。因为他的名字和另一个同学的名字很相近,所以有人把他的名字说成了另一个同学的名字。很久以后,一个同学在一天夜晚见到了一个与死者名字相近的那个活着的同学,竟被吓得大叫了起来,以为看到了鬼。死者中还有一个人不是攻打市委大楼那派的,却是守楼的人,奇怪的是他背后中了一枪,是从楼上坠下来的。有认识他的人说,死者是一个转业兵,在部队是狙击手,想来枪法是很准的,据说他是被守楼的头头特意找来的。又过了一阵子,人们传说,他死得冤,是被自己人开枪打死的,因为他只向天上放空枪,不肯扫射攻楼的敌人。同情他的人叹息着说,可怜了他那还没满月的孩子。那次武斗平息以后,邮递员一下子给丫头家送来了七八封信,都是在外地的哥哥寄来的。

因为学校停课了,又因为武斗不能出屋,丫头就只能窝在家里看东西。那些书和杂志都是二哥和钢子哥从学校图书馆里拿回来的。钢子哥是二哥的铁哥们儿,他们两家是邻居,钢子哥就像二哥的影子,他们俩总是在一起,一直到二哥下乡才分开,不是钢子哥不想和二哥一同去农场,而是因为二哥他们下乡前,钢子哥的父亲在井下出事了。那次井下冒顶说起来也挺传奇的,事先是一点儿险情也没看出来的,可那场子面的顶子说塌就塌了,一下子埋进了一个小班的工人,钢子哥的父亲总算被扒了出来没死,但腿断了,再也不能下井了,钢子那年就接了父亲的班下井了。后来家属区的女人们传说,出事的头一天晚上半夜三更的时候,矿大门打更的拦下了几个披麻戴孝哭哭啼啼的女人,她们挎着篮子拿着香火,说是要给自家的男人上坟,那打更的说,这里的坟墓早就迁走了,已经开了矿,楞是把她们撵走了,谁知第二天就出事了,女人们说,那都是以前出事的冤魂呀,要是放她们进去兴许就没事了。这事听得丫头头发都竖起来了。丫头不迷信,知道这些是那些闲在家里的女人们越传越离谱的瞎话,其实事故的真正原因是矿上抓安全的领导也靠边站了,安全没了人管,险情没了人查,抓安全时,还有一些事故难以避免,如今没人抓,当然要出事故了。而且丫头听说下井挖煤的是三块石头夹着一块肉,吃的是阳世的饭,干的是阴间的活,一条命也是蛮脆弱的,有时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的,所以老采的家属们都不敢让丈夫生气下井的,怕的是工作时分心,一个不小心人一去就回不来了。因为井下时有事故隐患,零星的事故也是有的。

钢子哥后来告诉丫头,说他在一次小的塌方中就好悬没命了,当时有老矿工喊着“快跑”,钢子哥一愣神的工夫就觉得自己的腿被人扯住了,他低头一看,不好!是上次塌方中死去的兄弟老蛮哥,吓得他大叫一声,狠命地抽出腿来,头也不回地向井口的方向逃去。后来他说,被死鬼扯住的那条腿疼了好久。丫头笑他吓破了胆,眼睛都花了,但钢子信誓旦旦地说,千真万确,他看得清清楚楚的是老蛮哥。后来和当医生的丈夫说起,丈夫说人在紧张的时候是会产生一些幻觉的。钢子是年轻的矿工,下井时间不长,上次塌方事故死的是他熟悉的同事,第一次近距离地面对死亡,一定给了他很深刻的记忆,遇到同样的情况,就难免想了起来。家属们迷信也是缘于矿上工作的危险性,是耽心自己的男人。人们在与自然界的抗争中,有许多无奈,一些难以避开的事情就有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说。

二哥是中学里的红卫兵,图书馆里的书成梱地都被以破四旧的名义烧死掉了。乘着混乱的时候,丫头的二哥便和赵钢一次次地偷拿了许多的印刷品,这些东西让丫头排遣了许多寂寞。后来丫头改变了身份,从乡下的知青变成了城里的教师,别人都夸她聪明。丫头心想,那是因为她学习的起点比别人高一些的,那时她读到的多是一些国内外的名家名著,尽管有些还似懂非懂的,但那时无学可上的她还是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地呑进了肚里。

—— END ——


作者简介
唐梦 本名张铁丽,中国诗歌网浙江频道注册诗人,浙江之声“星空朗读”文学顾问,中国文化出版社《望月文学》、白马湖诗社特约诗人。由百花文艺出版社、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作品集《落英拾零》和《岁月断章》,其中《岁月断章》被清华大学图书馆和中国图书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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