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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有部国片正面展现死亡观

 第十放映室 2020-11-13

    2020年,是充满危机感的一年。

    作为历史的亲历者,我们饱尝过痛苦与恐慌。

    与此同时,他人与自我、个体与集体、远方与世界,开始以空前的力度紧密联结。

    那些关乎人类命运的沉重话题,随之闯入大众的视野。

    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原本冷门的科普类书籍,陡然走俏。

    诚然,知识能够带来慰藉人心的力量。

    可生活秩序重启之后,疑虑与迷茫依旧没有消散。

    我们到底应该从什么角度审视疾病与生命的关系?

    面对巨大的生死鸿沟,生者又该怎样继续前行?

    或许,我们能从这部纪录片能找到一些答案——

    《生生》

    不同于多数的医疗和生活类纪录片,《生生》的叙述手法相对灵活,以及质朴。

    一来,片中没有固定的视角。

    二来,每集的人物没有遭到“用后即弃”,而是在穿插叙事中不断深入。

    无论是患者与疾病的纠缠,还是个人与家庭、社会的联结都得以完整呈现。

    再者,纪录片的拍摄人员都处于隐形状态,丝毫没有干涉主角们的生活,全程零互动。

    这意味着,观众离他们的喜怒哀乐更近了。

    01.

    与疾病相遇,与痛苦作战

    “人家都是天上掉馅饼。”

    “我这天上掉下来一坨狗屎砸脑袋上了。”

    肿瘤医院的某个隐秘角落里,藏着属于乳腺癌患者的秘密树洞。

    在这里,她们专注于自我对话。

    要么尽情吐槽,要么吐露那些无人倾听或不愿公开的悄悄话。

    住院之前,她们有着相似的轨迹,生活平凡而幸福。

    直到,生活突然被“乳腺癌”这坨“狗屎”搅乱。

    乳腺癌,我国女性发病率最高的癌症之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切乳保命”是多数患者的唯一选择。

    不过切除乳房,无法保证彻底逃离癌症的魔爪。

    幸运的话,患者就此治愈。

    不幸的话,癌细胞将继续扩散到体内的其他器官。

    引用一句旁白,那就是“手术仅仅是治疗的开始。”

    确诊、住院、化疗,走完整套流程之后,患者们的面容变得苍白憔悴,心态也发生了剧变——

    曾经身为旁观者的医生,终于理解了患者的苦衷,与之达成共情;

    很少反思人生的元春念叨着,现在得把自个儿给捋顺了;

    杨静幡然醒悟,女性不该为了家庭,过度压榨自己。

    未来的日子里,除了要和病魔打拉锯战,她们还得继续习惯与自我拉扯。

    或许,你还记得《人间世》里介绍过一种罕见的恶性肿瘤:

    骨肉瘤,它的发病率极低,仅有百万分之三。

    由于发病率低、极易与生长痛混淆、接触渠道少,很多患者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

    一旦发展到后期,患者往往会丧失行走能力。

    对他们而言,“站立”这个简单的动作成了奢望。

    因此和其他健康女孩不同,患有骨肉瘤的思诺是躺着长大的。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摄制组在将镜头对准思诺时,留下许多让人印象深刻的细节。

    比如,她穿的这件粉色T恤,上面写着:“Everything Will Be OK.”

    “一切都会好的。”

    这句话既像祝福,也像诅咒。

    毕竟就现状而言,思诺的情况相当糟糕:

    反复发作的病情、贯穿大腿骨的4根钢钉、不断刷新的住院纪录。

    “希望骨头能顺利长好”,已经是母女俩现阶段的最大心愿。

    比如,手术开始前,思诺紧紧攥住的帽子。

    正值青春期,思诺的内心细腻且敏感。

    她一直不愿示弱,也拒绝在镜头前展示狼狈。

    和她出门时坚持要在腿上盖毯子一样,“帽子”充当着倔强与尊严的象征。

    再比如,思诺床头的耶稣贴画。

    圣经中怜悯世人的圣徒,无形中与病榻上的思诺形成了某种映照。

    基督教神话中,耶稣受难是为了拯救众生。

    而思诺呢?

    她的腿部打着4根钢钉,每分每秒都必须承受皮肉与钢钉互相撕扯带来的疼痛。

    她之所以咬牙忍受,除了出于自我救赎,更是心疼母亲。

    为了治病,一家人不得不压上全部的积蓄。

    再加上还要操心女儿的病情,思诺妈每天寝食难安,还时常以泪洗面。

    为此,小思诺立下规定,无论如何不能让母亲感到难过。

    就算难过,也绝对不许超过3分钟。

    和思诺年龄相仿,来自农村的秋园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

    任谁也想不到,他第一次离开深山就直接住进了肿瘤病房。

    梦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在外人看来估计挺惨。

    面对镜头,秋园倒侃侃而谈,显得有些话痨。

    因为对彼时的他而言,“骨肉瘤”不过是有待解决的烦恼罢了。

    天真,是从何时褪去的呢?

    大概是从秋园学会上网开始的。

    经过一番搜索,他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骨肉瘤,实际是种很恐怖的疾病。

    “自己也许活不长了”,这个念头悄悄占据了他的内心。

    相比起其他家境贫寒的患者,秋园尚属幸运。

    母亲既没有放弃治疗,也很少在他面前表露出窘迫,只让他安心养病。

    只可惜,命运没有打算继续宽待秋园——

    他的病情迟迟未能好转,摆在眼前的路,可能只剩截肢。

    等待和治疗,原来都是毫无意义的消磨。

    强撑着秋园的信念,瞬间崩塌。

    他的内心,便也跟着崩溃了。

    从乐观健谈再到强颜欢笑、陷入绝望,最后是歇斯底里的哀嚎。

    镜头如实记录下秋园心境的渐变,以及每一次微妙的情绪展露。

    可就像片中说的,“疼痛或许可以衡量,而痛苦却无法计量。”

    观众从中感知到的痛苦,也许远远不及他所体会的万分之一。

    生与死,爱与怨,希望与绝望。

    人世间最浓烈的情感,都浓缩在一间间狭窄的病房里,回荡在这座“白色巨塔”里。

    经历了50多次化疗,把“头发掉了,精神不能倒”挂在嘴边的齐大姐;

    无比渴望走出大山,却被困在病床上的秋园;

    被疼痛击碎,险些自杀的老罗。

    还有那些连名字都不曾提及,只偶尔出现在他人对话中的逝者。

    曲折跌宕的命运,随时刺激着观众的泪腺。

    从《人间世》《生门》《急诊室故事》,再到《生生》。

    为何医疗类纪录片总是如此好哭,能轻而易举地俘获你我的眼泪?

    抛开生而为人的共情,是否还有别的理由?

    在我看来,《生生》就像是厄里斯魔镜的反面。

    它折射出的不是人内心的欲望与渴求,而是恐惧。

    “疾病是生命的阴暗面,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

    每个降临世间的人,都有双重公民身份,其一属于健康王国,另一则属于疾病王国。

    尽管我们都只乐于使用健康王国的护照,但或迟或早,至少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每个人都要不得不承认——我们也是另一王国的公民。”

    正如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揭示的那样,我们与疾病的距离并不遥远。

    根据美国癌症学会官方期刊发布的《2018年全球癌症统计数据》报告显示,我国癌症的发病率和死亡率均为世界第一。

    世界上,每增加100个癌症患者,其中就有21个来自中国。

    换算一下,等于国内每天有超过1万人确诊癌症,平均每分钟有7个人得癌症。

    即使排除人口数量、医疗资源水平等要素,这组数据也足够惊人。

    另外,据全国肿瘤登记中心的数据显示,从2000 年到至2013 年间,年轻人的癌症病发率从 39.22/10 万增至70.01/10 万,发病率上升了约80%

    数据纵然冰冷,但它从不骗人。

    真相就是,癌症的豁免权不属于任何人,年轻也不等于任性的资本。

    从这个角度来看,《生生》讲述的不止是癌症患者的故事,更是每个普通人都必须面对的生命课题。

    02.

    痛苦的另一面

    有的人可能会把绝症患者的病房“妖魔化”,干脆把它想象成充满痛苦的人间地狱。

    仿佛一旦踏入这里,就意味着人生从此黯淡无光。

    但实际上,痛苦与欢乐,都是故事的常态。

    比如,天性乐观的齐大姐就展示出了非比寻常的抗争精神。

    唱戏、聊天、自拍,为了消化负面情绪,齐大姐想出了各种消遣方式。

    要知道,她早前熬过了多达50期的化疗…

    在如此高强度的摧残下,换做别人,兴许早就崩溃了。

    除了自我排解,齐大姐还不忘关心下其他病友。

    面对即将开展初布化疗的元春,她忍不住以过来人的身份,叮嘱对方的丈夫。

    她强调,化疗带来的副作用会使人变得更加情绪化,所以以后必须耐心对待妻子。

    像这样以“女性互助”为题的温情时刻,片中还有不少。

    元春、王凯瑜、杨静,这三位不同阶级、年龄、身份背景的女性就被“患者”这个共同身份联结起来。

    她们梳着同样的发型,一起分享喜怒哀乐,也一起面对这份特殊的经历。

    她们相互鼓舞、打趣,在镜头的凝视下回望过往的人生境遇。

    于是,她们被人亲切地称为“抗癌娘子军”。

    “抗癌娘子军”组合里,又数王凯瑜和元春的感情最好。

    36岁的元春自诩要比凯瑜大上几岁,便时常拿出姐姐照顾妹妹的体贴劲儿。

    化疗结束之后,她第一时间赶来送凯瑜出院。

    见到好姐妹特意来送别,凯瑜感动的一塌糊涂,直说“我的心都化了”。

    紧接着,两人一边挽着胳膊,一边说着体己话,当场约好以后要一起去逛街、泡澡、旅游。

    直到夕阳的余晖落下时,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对于王凯瑜而言,她不但收获了一份宝贵的情感联结,也被赋予了重新审视亲密关系的机会。

    入院时,她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万一手术进展不顺或不幸去世,孩子就交由丈夫抚养。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超乎她的想象——性格腼腆的丈夫突然就变得很“黏人”。

    手术刚结束,他迫不及待握住妻子的手,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病床前。

    妻子醒来后,轻声说了句,“老公,眉毛痒。”

    闻言,丈夫乖乖地俯下身,耐心地为她抓痒。

    谈起对方近来的付出时,向来话痨的王凯瑜不禁哽咽了。

    她说,“我很感激他。”

    即便找不到太多的言语来表达,这段生死考验却深深地烙印进两人心中。

    幸与不幸,正如硬币的两面。

    互相依存,难以分割。

    在疾病的阴影笼罩下,那些附着在自我之上的美好情感:

    亲情、友情、爱情,反而被擦拭得愈发明亮。

    这些对人性闪光点和细腻情感的捕捉,正是本片最动人之处。

    最后,我还想聊聊片中这场特殊的婚礼。

    为了让老罗不留遗憾,儿子特意把婚期提前,决定在病房中举行简单的婚礼仪式。

    一边是眼含热泪、互相托付终身的新人;

    另一边,则是久卧在床、时日无多的父亲。

    悲喜剧在此刻消融、混合,携手展示出世间最复杂的况味。

    如此戏剧性的场景,瞬间让我联想到《别告诉她》。

    片中,女主角碧莉一家人也准备了场仓促的婚礼。

    目的,则是借机让异乡漂泊的亲人们回到肺癌晚期的奶奶身边,陪她度过剩余的时光。

    筹备过程中,碧莉与家人就奶奶的“患病知情权”,多次起了争执。

    碧莉认为,奶奶有权利知晓实情,否则她就没有时间去安排后事,完成心愿。

    长辈们则一致坚称,与其让奶奶整日担惊受怕,倒不如让她度过一段安详的时光。

    电影透过这道微小的切口,折射出东西方文化的差异——

    即对待“死亡”的视角与态度。

    自文艺复兴时期起,死亡就是西方文艺作品的常客。

    再加上宗教信仰、神秘主义的加持,死亡并非不可接受。

    比如,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就提出了“向死而生”的概念。

    反观中华传统文化。

    我们好像很难找到某个合适的支点,来探讨这个话题。

    无论有意无意,大众更倾向于把生命的重心放在“活着”二字上。

    久而久之,死亡竟然演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禁忌

    同时,它又在启蒙教育中长期缺席。

    “生命从何而来?”

    “如果有人去世了,那么TA会去哪儿?”

    “性”与“死亡”,堪称困扰中国家长的两大难题。

    总之,面对死亡,中国人的态度是既恐惧又避而不谈。

    在此语境下,老罗父子俩关于生死的谈话,就显得尤为可贵,甚至让我感受到了滚烫的力度。

    第一次,是老罗提起自杀的往事。

    由于再也忍受不了折磨,他曾经从三楼一跃而下。

    “你怎么能不给我留下一句话就走?”

    “如果真的到最后了,那我肯定支持你。”

    死里逃生之后,儿子并未责怪父亲的自私。

    而是以这番肺腑之言,浇灭了老罗自我毁灭的冲动。

    “至少坚持到儿子结婚”,他郑重地许下承诺。

    第二次,是父子俩谈起该如何处理身后事。

    当时老罗的第一反应,就是逃避。

    过去,他以“局外人”的身份参加过不少葬礼。

    但他唯独不敢在活着的时候,想象自己的葬礼。

    于是,儿子提出不如把骨灰制成小珠,供奉在家里。

    起初,我以为这是单纯留个念想。

    无论是遗照、骨灰盒还是牌位,说到底都是祭奠亲人的不同形式。

    但没想到,儿子却解释说以后有空的时候,他想带着珠子出去走走。

    他还说,父亲太不容易,这辈子都没等到出去玩的机会。

    为人子女的他只能以这种方式,弥补父亲的辛劳。

    话音刚落,两人都忍不住泪崩。

    老话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可从老罗父子俩身上,你却能体悟到亲情的韧性。

    当生命走到尽头,两人心灵上的间隔,居然越来越近。

    儿子在陪床时,从不抱怨照顾父亲带来的负担。

    父亲也不会把消极情绪转嫁给儿子,而是默默承担,有时还会反过来安慰对方。

    坦诚,是这对父子送给彼此最后的礼物。

    第三次,是儿子跑来和父亲商量,准备提前举办婚礼。

    因而,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为了让老罗的此生不留遗憾,他身边的亲友做出了不同程度的牺牲。

    一听说老罗的病情恶化,岳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女婿的决定。

    不仅是妻子无条件地支持,就连医生、护士、志愿者们也加入到这个队伍当中。

    众人忙前忙后、加班加点,总算完成了这场婚礼。

    巧的是,《别告诉她》里也有类似的情节。

    片中,碧莉一家人都想方设法地哄着奶奶,把事项的决定权统统交给她。

    渐渐地,奶奶也在操办婚礼的过程里找回了身为一家之主的自信。

    这其中不仅囊括传统宗族秩序,还触及了中国的死亡哲学——

    恐惧背后,隐含着对“死亡”的敬畏。

    面对即将逝去之人,生者会发自内心地忍让与包容。

    换言之,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次要的。

    说到这,你可能会感到好奇。

    纪录片明明讲述着患者们无限接近死亡的故事,为何偏偏起名为《生生》?

    答案,并不难解。

    死亡固然残酷,可生命的伟大恰恰需要靠死亡来彰显——

    受困于恶化的病情,元春开始思索生活的意义。

    由于疾病而丧失的“确定性”,她试图通过另一种途径来找回;

    对亲情的执念,使位于死亡边缘的老罗再度燃起生的欲念。

    正因为死过一次,他才懂得家人对他到底有多重要;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骨灰制成的小珠、父子俩齐刷刷落下的眼泪、子代父偿的心愿,便是这句话的最佳诠释。

    当挚爱之人离去,他们终会以别的方式留在我们身边。

    “不止来去,生生不已”。

    海报上的这句话,时刻提醒着观众:

    敬畏死亡,就是对生命的敬畏。

    也唯有坦然地面对逝去,才能更好地迎接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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