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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时已惘然(中)

 灵璧家园 2020-11-16

只是当时已惘然
文  / 金  陵 

(网络配图,图文无关)

只是当时已惘然(上)

  他们一直奇怪我有这么良好的创作状态,他说:我是在用心写的。他们的心都用来生活了。为了活不择手段。写作和生活是两回事。脱离了写作,我其实是生活的弱智,但在心灵上,他们永远达不到我的高度。他笑笑:其实身外的东西,都是身外的,我在乎着我的灵魂。只有它干净,我才会安宁。你知道吗?你激发了我的创作,这几天,我在创作着《禹神》,我原本不能够到达那个状态,但是认识你以后,我忽然领悟到什么是灵魂的神祗。

  她看着他,她知道他在和自己说一些很重要的话,知道因为自己他写出了很重要的东西。她模糊的领悟他的话语,她还知道,尽管她现在还不能理解所有的含义,但她比他身边的所有人们更懂得他。

  临走的那天,所有的行李都搬到了客车上,所有的学员都上了车。她的心里蕴含着强烈的期望。他会来送她。尽管她并没有这样要求。但她感觉他一定会来。

  发车前的一瞬,她趴在窗户玻璃上,看到他蹬着自行车向宿舍的方向奔去,而客车缓缓启动,擦肩而过。她呆呆的贴着玻璃车窗,泪水默默的流淌了下来。她并不知道,他和她这一生,正以这种相逢而错的背离呈现。

  回到了工厂所在的小城,她在喧嚣的机器和内心巨大的激情间奔走。她发现她是那么热爱生活,爱无所不在。追寻,追寻的过程,生命是多么的饱满和美丽。

  她利用一切的间隙读书写作,同时给他写信。她在信笺上绽放的肆意泼洒。处处是生命的律动和灵气。她的身段正在长成,她的眼里有了少女的沉蓄和底蕴。青春的枝芽正从她的身上打开,而她全无感觉。她看到的是一个广阔的背景。大海般辽阔的人生。她知道她终会看到大海在眼睛泛滥的那一瞬。她是那么的爱,未来。

  她同时被剧烈的思念和期盼折磨。她频繁的给他写信,他是她心灵的父亲。但不仅仅只是父亲般的庇护。永远留在淮河岸边的男人,身影坚定高大。包含了人世间一切不可企及的力量。这种浓烈的力度像高度的酒精使她狂热和迷乱。她爱他,是的。现在只有这个字眼能够表达她浓烈的感情。这种爱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男女之情。它超出了亲情,超出了友情,甚至超出了恋情。那种感情深沉而饱满,含蓄又热烈。盛开着生命里的希望,荟萃着情感中的精华。比对父亲的情感崇高,比对恋人的情感深挚,使整个心灵透彻晶莹,整个人生有了奔走的方向。

  她想他懂得她的情感。她在他的面前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婴儿,心灵无遮无拦。她可以攀上他的肩头,也可以跃入他的怀抱。他欣赏她,她是为着他的欣赏而生。他们相隔了二十多年的间距,但穿越过时空,他和她的心灵必是辗转百世的盟友。

  她呼唤他,因为思念而呼唤。她的生活里除了冰冷喧嚣的机器和毫不理解她的同事,她的眼睛里只有书本和文字。她是寂寞和孤独的。她感受着小城中的举目无亲和心灵的举目无亲。

  思念是一只逐渐喂大的灰鼠,无时不在啃噬着心房。

  他到小城来开笔会其实是因为她在这个小城,夜宴结束他在文联同志的陪同下找到了工厂。她正值夜班。

  她在车床间奔走,扑满了一身的棉絮。但她的身材已经长成。出落成窈窕淑女。

  她并不知道外貌的变化会引发心灵的变动。满心疑惑的走出车间,一天的星光下,车间里传出的灯火里,他和文联的同志一起站在幽深的暗影里。

  她立刻认出了他,无所顾忌的,孤注一掷的,欣喜若狂的,只是任凭着情感的驱逐。她直直的奔向他,张开着两只臂膀,一直扑到了他的怀抱。

  他显然没有想到这样的局面,刹那的惊愕中,他握住了她的肩头,轻轻的拍打着。拍打着。

  她立刻和班长请了假。兴高采烈的跟随着他们走出去。文联的同志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住处。那位同志先行告辞的时候,盯视她的眼神了有着暧昧的疑问,但她太快乐,根本没有注意到那种晦涩的眼神。

  路灯亮着,他仍然一身黑色的风衣,身上有浓烈的酒精气息。她在马路牙子上蹦上又跃下。头发在耳边跳荡,路灯把她的身影缩小又拉长,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在暗中跟随着她。她太快乐了。她没有注意到他反常的沉默。

  她说:我好想你呢。我做梦的时候一直在追赶火车,你坐在火车上,看着我在车窗外奔跑,但你无动于衷。你的表情真冷漠,你怎么可以那么冷漠呢?我就拼命的跑啊跑啊,但火车越来越远,我终于赶不上了。于是我就哭了起来.。哈哈,你说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一种怪梦……

  我一直在读书呢,人家都说我怎么那么与众不同。人家都在看电影,交朋友,我就呆在宿舍里读书,人家都说我读傻了,什么都不懂。我是不是什么都不懂?她把身体旋转到他的面前,仰着一张粉嘟嘟红喷喷的脸蛋对着他。他的眼神忽然的慌乱起来。他微笑着,微微向后撤了一下身体,似乎她要逼到他的身体里。

  她一直跟随他来到文联安排好的房间。她想她一定要和他彻夜长谈。分别的时间太漫长了,她是那么那么的想念他,有那么那么多的话要对他说。只有他才能听的懂,才会愿意听。她是多么的崇拜他,热爱他。他充满智慧的脑袋,孩子气的眼神,庞大的身体。他如果是她的父亲,多好,多好,他们就可以没有分离的痛苦。没有时空的阻碍。为什么没有这种父女间的缘分呢?

  他关上了房门。房间里的灯光忽然昏暗了下来。他身上的酒精味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同时包裹着男人浓烈的气息。可惜她无所察觉。她是那么的爱,一种仰望之爱。她喝着他端过来的茶水,他的呼吸似乎处在剧烈的压抑之中。他的面孔中有一种奇怪的痉挛。她看到他黑色的衣服上竟然粘着棉絮,这是她的拥抱带来的,想到刚才的激情,她微微的感到害羞。伸出手去捕捉那一颗颗毫不知情的白色微絮。她的手指纤细柔润,指甲盖是新鲜的粉红,她像一颗刚从枝头摘离的果实,散发着深幽的清香和诱惑。

  突然,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吓了一跳,扬起了面孔,他把她一把的揽入怀中,猝不及防的,他的面孔压向了她的面孔,他的嘴唇准确的找到了她的嘴唇,他把她吸附进一个全然没有设防的水域,她失足落水般的,竟找不到可以挣扎的力量。一切是那么的突然和意外。她向下沉溺,沉溺,几乎要完全的窒息。

  一切或许很漫长,也或许很短暂,他把她放开的时候,他的身体在激烈的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泪水在他的眼睛里饱满着,使他看上去有着愚蠢的幼稚神情。她呆立在原地。一时不能思想。瞬间发生的事情崩溃了她的所有思想,房间里一切平静如常,但所有的内容都不同了。他瞪视着她,她也在瞪视着他。仿佛需要从记忆的碎片中重新拼接。忽然她转过身体,向门前奔去,一把打开门,一路奔旋着冲下楼梯。

  她在奔跑。奔跑。奔跑。世界是破碎的世界,街道是昏暗的街道。昏黄的街灯下,所有的景物呈现着混沌的嘴脸,她看不清楚内里的包容。怎么会是这样,突然的天地就变了颜色。不是纯正的黑,不是通彻的白,而是一种昏暗,铺天盖地的昏暗。

  她一直跑到将近工厂不远处的石桥边停住。桥栏很矮,下面是幽深的水光。两边的芦苇在夜色里努力的探着头刺探着黑暗。水光闪到眼睛里,深深的刺痛,她摸了一把脸,才发现竟是滔滔不绝的泪水。

  这时只有泪水可以洗涮掉刚才的一切吗。她捂住嘴唇,她感觉嘴唇的肮脏和破败。她是那么的爱他。爱他——超过了世上所有的人。但他竟对她做出了这么卑劣的事情。究竟是为什么?她看到肉红色的嘴唇四面包裹,和灵魂毫无关系,只有无遮拦的嘴脸,松弛的肉欲的放纵的嘴脸。她不胜嫌恶的打着冷战。

  她躺在宿舍里,整整三天没有上班。她拼尽了所有的智力来思考这件事。试图找到原谅他的借口。整个事情的经过让人恍然。

  她一直期盼着他来。一直等待着他。在所有的信笺上写满了思念和浓烈的感情。力透纸背的文字在任何一双眼睛里充满了诱惑和鼓动。她爱他,不是别人想像的那种爱,她以为他不会误会。她扑到他怀抱中的时候怀着婴儿般的洁白,她愿意做他永远的女儿,如果可以比女儿更深刻,她能走入他的心灵渗透着他的生命。但她的所有姿势全被误读了吗?他一直宣扬着天真和纯净竟是一种美丽的谎言。他蒙蔽了她。他玷污了这份情感。

  他会走的。他在楼下等着她。从窗户里望出去:他的头发蓬乱,衣衫不正。他已经松弛了的面颊更加松弛。眼睛因为等待的绝望而虚空。

  有职工不停的从他身旁投以好奇的眼神。他似乎毫无知觉。他知道她会看到他,如果她能够原谅他,她一定会下来送他。他要离开这个小城了。他竟以如此虚弱的形象离开。

  他向她宿舍的窗户投视了最后一眼。眼神里的苍凉和衰老瞬间降临。泪水在玻璃上泛滥成一片海洋。那么大那么广阔的一片海洋里,他挣扎着向身后回望。泪水在眼睛里流着,心却冷冷的清醒着。厂区的小路上满是炭灰和污水,他踩在一片污渍之中,两只裤管在走动中微微的掀起。她看到了他脚腕上的袜子,一只灰色,一只白色。泪水静静的凝滞了。她觉得心头起了一根刺,一根轻视的刺。他居然穿错了袜子。他以如此狼狈的形象跌下她的仰望。

  她依然在机器间穿梭。还喜欢看书,喜欢写着,只是不再有浓烈的期望。生活如水,可以洗去心灵的铅华。一个人总要学着慢慢长大。她觉得她开始长大,开始有了男友,潜意识的憎恶着与嘴唇有关的所有肉欲。

(未完待续)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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