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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淡人生】杨艳梅丨秋林中有一棵伟岸的树

 读在现场 2020-11-17




有人说,“生活真无情,比戏子更无情,把我们雕刻得人鬼不是”,岂不知,比生活更无情的是时间。时间流过我们,昼夜不舍,就像从天外飞来的一群美丽天鹅,栖落在湖畔,或交颈嬉戏,或衔羽啄水,于周围风景无碍,且增添了几分野趣。然而斗转星移,它们美丽不损丝毫、洁白莹若积雪,我们生命的湖泊却渐渐开始干涸。

时间铺陈了故事,也煮熟了我。年过三十,大约就跨入了秋季的门槛,少了青葱少年的燥热,又还不到雪夜呵暖的地步。我已经对时间起了一份敬畏之心,不再像家境优渥的青涩少年,花时间就像撒黄金白银,自恃府库丰盈,全然不放心上。再厚实的家产亦能坐吃山空,再逼人的青春俯仰之间也会白头。

还记与友人一起新火试新茶,很快,就已事过境迁。日暮赏春,闲看雨疏风骤,知道,三月里,也有不飞的柳絮。夏日姗姗,我径直走去,想留在她的怀抱。可在不知不觉中,我行至半山腰,走进这座秋林。

秋风袅袅、更显林壑幽深,我走在其中,举目四眺,落叶萧萧。随风飘洒的落叶就像任意翻飞的蝴蝶,它们像迎接一个巨大的幸福那样去迎接瞬间的坠落。原来,落叶的飘零不是让人感伤的,而是让人去捕捉的。每一片落叶都聆听过青春列车的呼啸,每一片落叶都收容了光阴的汁水,每一片落叶都汇聚了阳光以及霜雪的记忆。落叶开启了我的行程。

在开封上学的几年里,学生证、绿皮火车和硬座带着我走南闯北。曾有一次,不得不从郑州取道攀枝花回大理,尝尽蜀道滋味。大巴车在蜿蜒崎岖的山间公路上扭着欢快的秧歌,我在车内吐得七荤八素,白的、绿的、红的、紫的、还有说不上颜色的,甚至五脏六腑,都急不可耐地朝外翻涌,瞬时作就一幅有关蜀道的水彩画。这么一路翻涌着,一路昏沉着直到大理。下车后,胃里已经空空如也,毫不客气地拿下一碗过桥米线、一碗粑肉饵丝。人顿时,精神抖擞。

自此虽然再也没有入川,我却感谢蜀道给与我的勇毅和理智。我清醒地知道南北相距岂止千里,知道千里之外风光迥异。我不曾犹疑、不曾松懈。上班后每度回家,有余地可选。选择卧铺的时候,我会凝视窗外深沉的黑夜心生警惕,不会有一双慈父般的厚掌抚慰你,不会有谁引导你的小舟驶向天堂港湾。也许,在某个小站下车,有一盏昏黄的灯光是为我而留的温暖。乘坐飞机的时候,我与蓝天白云隔窗对望,一片一片的蓝,一片一片的白,让我深陷其中,惶惑茫然。上不见天日、下不辨东西,被风裹挟着、被云诱惑着、被速度迷失着。

在行程中打开印着“真善美”字样的稿纸,那么光滑,宛如春日薄雾轻轻呵护着江南水乡,我喃喃出声:“带我进去吧!带我去找我的世界!”我知道,人之所以高贵,不在于通过多少道难关,在于通关之后能否以涵藏山河般的胸襟悯恤他人,进而做出喜舍。

有风可以借势,落叶一直未曾停歇,翩然下落。没用多久,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仰面一看,秃杌峭楞、硬如生铁的枝干矗立在云天之下。我选择一段老瘦的枝干慢慢抚摸,就像小时候摩挲曾祖母和外祖母那皮肉松弛的脸庞。

老家春节时有一种习俗,大年初一的早上必定要去祭拜过世的亲人。曾祖母、外祖母两处常常是最隆重且最神圣的。相别时日已久,在我内心的深处,她们俨然两个家族的神祗。无论当年还是现在,她们都给了我无私的庇佑。

从我记事起,每到春节,曾祖母都会给我和妹妹戴上新买的玉镯,而且只是玉镯,其他金的银的都不让我们佩戴。戴好玉镯后,外祖母就来接我了,我便跟着外祖母去各个庙里进香,磕头、听经,“不杀生、不忤逆、不作恶、不行骗......”

住持的经声法号犹在耳旁,玉镯也还戴在手腕,我伫立在半山腰,眺望山脚。村落井然、烟雾缥缈于绿树顶端;河水澹澹,霞光出没在鳞鳞波纹里。眼前的风景,曾祖母曾经看过,外祖母曾经看过。现在,又被我以开朗的心情一一摄入眼帘。人常移事会往,日月星辰亘古闪烁,即使千军万马也无法扭转乾坤。在无常的幕景上来看,一株山涧野樱,一抹萍水相逢的烟尘,都因知晓珍惜而相互成全、相离相依。

曾祖母、外祖母既使我懂得年华有限,又告诉我不必依托虚妄。自己也好,自己的时间也罢,直须着玉泽润草木,随善安顿过往。三十岁,是生命的一座里程碑,心境恰如初秋山林,清旷平安;而能力兴许可以策马扬蹄、驰骋疆场。不问生命何时告罄,只问是否继续珍惜、继续以汗相赠。

秋日的阳光,像谦谦君子一般慢慢地踱入林子深处。此处,少有人迹,也没有聒噪的绿荫花丛。在这里,过去与现在的边界渐渐模糊,烦恼与欢愉焚成炊烟。走得累了,就席地而坐,安静地感受苔石的冷意从下往上流动,丽日的温暖自上而下蜿蜒,两股激流就像两种不同的能量在我的胸膛汇聚,非冷非热。这种奇妙之感令我内心无比虔诚,好似受到了洪荒的启蒙。

在秋林中静坐,点滴过往不经召唤如约而至,有瓦砾、有珠玉;有困局、有美景。就如同花间十二拍,拍拍不相同,但每一拍都是深刻而闪亮的记忆。虽然荆棘遍地,却也有牡丹芍药点缀其间;纵是烟火明暗、浊酒相与,却也把家常的细碎繁琐绘成锦绣文章。

女儿两岁四个月的时候,妈妈把她从大理送到我们身边。女儿需适应北国的严寒,我则需接受既要带孩子又要上班的挑战。常常,上完课后,为了不耽误爱人下一节课的时间,即使脚蹬高跟鞋,我也一口气狂奔两、三百多米,从教学楼赶到办公楼和爱人完成关于女儿的交接仪式。来去如风,就像冬天里的一团火苗。待到学校的田径运功会开幕,无论三级跳,还是中长跑、还是接力赛,冠军的奖牌花落我家,无一例外。

曾经以为高考会是我人生的最后一笔激情,携稚浆壶让我再次出发,以期到达一棵树的高度。一路和着女儿的节拍,勤勉自励,是为了女儿的成长止于至善。哀哀劬劳,是为了女儿的成长安健稳妥。

女儿的抵抗力不是太好,稍有咳嗽、动辄肺炎,以致我谈咳色变。知道一位学生家里行医,便专程请教毛细支气管炎的防护方法,甚至拿回一本《药理学》研看,还煞有介事地做了笔记。再后来,天气骤冷骤热,女儿咳程一个月,成了支原体肺炎。我才明白毛细支气管炎还是可以接受的。幸福果然需要对比和提醒,史铁生说得一点没错。晚上难以成眠,在睡梦中的女儿嘶哑着嗓音咳嗽,胸腔传出声声哮鸣,就像魔鬼嚣张的狂笑,这笑声像一把把钢钎毫不留情地直插我的心底。我再也不四处问询,也不再抱怨自己为何没有学医,或者为何没有嫁给一位儿科医生。我让自己冷静、让自己耐心、让自己挺着立着,绝不示弱。

不再抗拒冬天,我才能在秋天拥有这么一座宁静、丰稔的树林。抬眼望去,满山的落叶,金黄的蝴蝶,在这座秋林里蹁跹飞舞,像身处激流一般左突右闪,像被惊扰了,像被唤醒了。即使已经西风猎猎,却依然有着空山鸟语的好、红泪清露的妙。

在这座秋林里,选一棵属于自己的伟岸的树,然后栖息在自己的枝上,即使会有风雨飘摇的时候,但是也能按照自己的心愿筑一只温暖的巢,过季候分明、时令如序的人生。

沿着生活的溪岸行走,美丽的白天鹅仍然在我生命的湖泊里戏水。我观赏着秋林,观赏着它们,心里一片澄净。


作 者 简 介

杨艳梅,女,来自云南大理,现为河南省信阳市淮滨高级中学语文教师。热爱生活、倾心自然、钟情文字。业余写作散文,计有《紫藤花开》、《烟火正好》、《青山妩媚》等二十余篇,以及短篇小说《朱苦拉的咖啡》、《菩提果》等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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