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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参菩提】张 恒丨普陀山的境界

 读在现场 2020-11-17



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于登山而言,是不是亦有相同的哲学道理?再次去普陀山,意念中总是在寻找旧时的映像。比较,常常是人最活跃的一种感性思维。

秋日的普陀山,依旧凸显着绿的主元素,只是这些绿,连绵成瀑却静默无语。感觉上应该有声音的,是那种淫淫如歌的声音,伴有晨钟暮鼓的节奏,令人超凡脱俗。但是没有,流动的郁郁葱葱,像流动的朝圣队伍,全都融进了禅的背景中。沿着浸透千年古韵的石阶虔诚前行,觉得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全都被调到了静音。

我就是在这肃默的气氛中来到南海观音像前。仰望着左手托法轮右手施无谓印,双目垂视,眉如新月,神韵尽出的观音菩萨,我想,她肯定也是不想打破这无声似有声的禅静氛围。随着菩萨的视线,我面朝大海,眺望海水尽头的洛迦山,感悟到了铜像与海的和谐,与山的统一,感悟到了菩萨正在用手语向世人布教。于是,穿越尘世的繁华喧嚣,抵达这荷花盛开、与世无争的佛国净土的心境油然而生。

与铜像相对,忽然有一种感觉,这尊观音的看相似乎有着普陀人的气色,擎天傲骨,亲和慈善,还有江河日月般的淡定。无论你是初来乍到,还是数次登临,菩萨普渡众生的胸怀,便让你有宾至如归的享受。

脚步渐深,薄雾氤氲,入山随缘的意境渐浓,我终于听到了一阵梵音悠远而来。我在想,清高脱俗是佛境界,四大皆空是佛境界,包容天下也是佛境界,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怕是无法进入这种境界的,我只能仰望,只能感悟,修得一份清心。从山巅流淌而下的宝刹钟声绕着我的耳鼓又向瑟瑟而动的林中弥散而去,沉雄的音律,敲下路边的几片落叶。我小心翼翼地拾起那片俯身着地的半黄叶片,感觉到了一份蠕动的重量。钟声落在秋天的林木里,衍生的不仅是一种交融,还有一种生命的孕育。曾经走过许多落叶的林道,感觉这普陀山的落叶最是超脱,最虔诚。我寻着钟声望去,期待视线里有更多的飘落,为我洗礼,让我带走这佛的境界里沐过的净品。

石阶青滑,似有佛光映照。我很想寻找十年前自己留下的足迹,但只能是意念,接踵而来的游人和香客,以及驻守和云游的僧人及道家,一遍又一遍地膜拜着这条山径,禅心和虔诚已堆积成茧。两边有稀疏的竹影,还有春夏遗留的落红,岁月的痕迹层层叠叠,这不禁让我停下脚步,看一看前路越走越高的背影,看看身后连绵而至的胸襟,不同的神态,相同的祈求,一条通往山顶的路,承载着时代,延续着千秋。

伫立在普济寺厚重的朱漆门前,我首先想聆听一种脱胎换骨的声音。相传这里是观音修练成佛的地方,应该是有余音绕梁的。我知道叫“普济寺”的庙宇很多,山西的五台山有,福建的永春县有,海那边的台北市亦有。有些我去过,感觉除了香火盛衰不一外,其余并无多少个性特色。应该说,普陀山的这座普济寺最有名声,我不知道这是否和观音菩萨有关?不过,就其规模和盛况而言,这里也确不负盛名。

带着十年前的感觉我再次寻看,不变的是恢宏气势,肃穆庄严,变的是底蕴又深,香火更盛。在参天古木的遮掩下,庞大的庙宇群如天上云雾飘渺中的宫阙一般隐隐约约,遮遮掩掩,幽静而玄奥。大圆通殿是普济寺的主殿,殿面重檐歇山,黄琉璃顶,九踩斗拱,门心板雕二龙戏珠。殿内正中端坐着全身金黄的观音菩萨,慈祥含笑,身边站立的门徒善财和龙女,神态亦是天真活泼。我知道,圆通是观音菩萨的别号,这殿堂用了“圆通”二字,便让人顿生景仰,如同入了一种境界。

山无止境,人无止境,佛界更无止境。在普陀山的顶峰佛顶山,我感觉到了海天的博大和凡尘的渺小。和普济寺相比,建在普陀山最高点的慧济寺就显得微小。这也许就是普陀山最值得体味的地方,愈大愈深邃,愈小愈高耸,这是一种辩证法,也是一种人生的境界。据说一些潜心佛教事业的僧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这里静修。进得山门,我便顿悟,这是有道理的。好一处别有洞天的境地,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石峰巨岩,刀劈斧削一般,雄奇险峻,嶙峋突兀。它们不像庐山那样郁郁葱葱,繁杂过度;也不像华山那样徒有石壁,过于单调。这层层沉积的岩石叠成整齐的山,无论是悬崖峭壁上,还是深谷幽壑里,都恰到好处地点缀着片片树木,如帘如藤,虚虚实实。就是那簇簇野草,也仿佛是水墨泼在了上等的宣纸上,浸润,渲染,自然成画,百般的怡情。

有苍鹰在岩下盘旋,翱翔在海天之间,墨绿之侧。

在普陀山,我感悟到了一种中庸的情愫。这不仅是因为普陀山久负“海天佛国”之盛名,还因为它兼有“观音道场”之美誉。佛界加上道场,佛道合一,这正是中庸的儒家思想体现。于是,广纳和包容便成了这座“浙东门户”的名片。所以,我们在普陀山不仅能欣赏到江南的宛约细腻,也能领略到北方的粗犷豪放。寻觅历代帝王将相和名人雅士的足迹,我能推想普陀山将江南的宛约和北方的豪放汇集于一身,将江南的细腻和北方的大气包容于一体的文化根源。

我读过陆游的那首《海山》:“补洛迦山坊旧游,庵摩勒果隘中州。秋涛无际明人眼,更作津亭半日留。”于是知晓陆游曾经来过普陀山的。陆游是有抱负的文人,但仕途总是坎坷,沉浮不定。淳熙十年,在他又一次被罢黜时,来到了普陀山。四面环海的普陀洛迦,真是像梵语音译的“美丽的小白花”那般,幽静、安宁,让人恬淡。他沿循着安期生、梅子真、葛稚川修炼的足迹,领略着王勃笔下“南海海深幽绝处,碧绀嵯峨连水府”的意境,全然忘却了官场上的恶疾和生活中的烦忧。“岂无一布帆,寄我浩荡意。会当驾长风,清啸遗世事。”

普陀山是有灵性的,一炷香,一个祷告,或许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此次普陀山之行不久,陆游便再次被孝宗起用做了知州,而且在短短的两年任内,政绩颇佳,深得拥护,被百姓立祠纪念。于是,在他耄耄之年再游普陀山。我以为,这是一趟感恩之行。可以想象,雨后的陆游,浮舟海上,顺潮而呼:“羁游那复恨,奇观有南溟。浪蹴半空白,天浮无尽青。吞吐交日月,鸿洞战雷霆。醉后吹横笛,鱼龙亦出听。”

千年后我在普陀山寻找陆游曾经走过的地方。沧海桑田,世事更迭,普陀山如今的繁华岂是当年初始的样子可以比拟的?我所能做的,只有再吟这首《海中醉题》。

元代书画大家赵孟頫来了,并写下《赤壁赋》和《洛神赋》;晚清小说家刘鹗来了,他游过普陀山后所著的《老残游记》备受世人赞誉。王安石也来过普陀山,而且小住于法雨寺,面对绿荫浓密中的林荫古刹,他曾作诗赞道:“树色秋擎出,钟声浪回苍。”把钟声、木鱼声、念经声,以及海滩波涛声相互交织,相互呼应的景色描绘得有声有色。而今,伊人已去,寺庙犹存,时空传承的又是一番“补洛迦山传得种,阎浮檀水染成花”。

看重普陀山的还不只是这些文人雅士们,历代的帝王将相为了祈求国泰民安,亦多有带着贵重礼品专程来普陀朝拜观音。明太祖朱元璋,清圣祖康熙都是数次登临。

“名山佛国,大海慈航。青嶂干霄,高通梵天之上;洪涛浴日,祥开净土之场。一柱如擎,震旦指为名胜;三山可接,方舆记其神奇。”这是康熙的墨宝。一代康乾盛世,不只是皇帝一个人的功绩,还有中华民族的聪明智慧,更有劳动人民的勤劳奉献,政通人和。这其中有没有上苍的恩赐呢?康熙多次召见普陀山高僧,赐金,赐紫衣,赐佛经,礼遇有加;雍正皇帝亲书汉白玉御碑,赠与普陀山:“普陀秀峙海堧,迴立于天风紫涛浩瀚无际之中,尤灵秀所萃聚,宜其为仙真之所栖息。”似乎也说明了一点什么。

这让我想起一心要缔造共和的孙中山。时值民国五年,正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关键之时,孙中山率众登临普陀山。此行目的何在?虽有孙中山口述的《游普陀志奇》说为“顺道”,我以为“朝拜”的成分很大。事实上,孙中山此行“奇遇”一事一直为后人津津乐道。据说,当孙中山乘竹轿登临佛顶山时,海市蜃楼奇观突然惊现,并在不知不觉间幻化出灵虚幻境,孙中山惊呼:“诧以为奇不已!”这是诚心所致,还是偶遇神灵,只能揣测。革命者不不崇尚唯心主义,但不管怎么说,孙中山终成一代伟人,名垂青史。可信的是,盖有孙中山“月白风清”章的《游普陀志奇》复制件现依旧收藏在普陀山文物馆。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普陀山每天也是新的。

我不知道是天生丽质的普陀山成就了深厚凝重的普陀文化,还是悠久的历史文化成就了闻名于世的普陀山,或许,二者是相得益彰吧。

在西山景区,我又遇到了陈氏老乡,以及他开的茶楼。十年不见,茶楼似乎还是老样子,简约却不简单,只是门前的几株花木长大了不少。秋天的色蕴很重,看得出,春夏蕴积的能量还在滋润着植物的生命。如果深究,还能发现茶楼的门楣容颜多了一些岁月的积淀,文化的气息更浓。我感觉,这茶楼的元素与普陀山的品性更贴切了。

老陈来自安徽,在此经营茶楼已有十几年了。上次来的时候,和他是偶遇,老乡见老乡,自是亲近,于是就问了许多和普陀山有关和无关的一些事情。记得我曾说过,安徽的九华山也是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你为何要舍近求远跑到这里来发展?他却反问我,说你也是安徽的,为什么路过九华山不去反而来普陀山?我无语,于是就想,远和近都是一种距离,但却是不同的风景,我们总是向往和追寻这种不同境界的东西。

再问老陈这些年在普陀山的感受,老陈说,普陀山是越来越好。俗人俗语,听着却舒服,感觉上比听寺庙里诵经更入情绪。

老陈似乎完全变成了一个本土人,说起普陀山这些年的变化是如数家珍,俨然一个导游。他告诉我,上次你来的时候,普陀山还是国家4A级旅游风景区,现在已是5A了。他还引用了一句名言,“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他说,普陀山不仅有峻秀的自然风光,更有悠久的人文历史,以其神奇、神圣、神秘,成为驰誉中外的旅游胜地。

我相信老陈的话,看着满山熙熙攘攘的人流,脑海里便有了一种多维的影像画面。

老陈很玄奥地告诉我,说你若是赶在几个文化节期间来,就更能感受普陀的气氛。每年的11月份有“普陀山南海观音文化节”,这是以普陀山深厚的观音文化底蕴为依托,以弘扬观音文化,打造文化名山为内涵的佛教旅游盛会。每年3月有“普陀山之春”旅游节,是以“生态旅游,人文体验,游客互动,百姓同乐”为宗旨,融群众娱乐、游客参与为一体的互动性大型旅游娱乐文化活动。每年农历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有“普陀山观音香会节”,这是为纪念观音生日、得道、出家而设的三大香会。此时普陀盛况空前,从普济寺的中门到佛顶山,香客如涌,热闹非凡。另外还有“佛国集体婚庆”等一些活动,皆是体现普陀山地域特色和佛教文化的。

我仿佛身临其境了。 

在老陈的话中,我在穿越历史,感触现实。普陀山就是这样将现实与历史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或许只有普陀山这样包容的山,这样兼蓄的山,这样和谐的山才能做到如此的海纳百川。这样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中,只有普陀山四面环海。

在山下的途中,我看到的一幅标语:全面推进“品质普陀山、生态普陀山、文化普陀山、和谐普陀山”的建设目标。于是我想,老陈说“普陀山是越来越好”这句话是有依据的。

我相信,人也是不能两次登上同一座山的。与十年前相比,我有这种感觉。一种变化的,很真实的感觉。

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说过一句话,初始者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入境者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悟者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想必,在陆游、王安石和康熙雍正这些人的眼里,普陀山是山,又不是山。

我以为,应该是一种境界。


作 者 简 介

张恒,男,居安徽省合肥市庐江市。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散文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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