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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淡人生】魏新永丨乡村里的元宵节

 读在现场 2020-11-17



破五过后,年在酒杯里一晃,就快到元宵节了。

正月十五,是过年最开心的日子,村长在十三这天,开始组织人搭鳌山,他领着人,到各家去收木棍,方的、圆的都要,圆的用来做鳌山的架子,方的铺在鳌山上做平台,每家的木棍都用毛笔打上记号,省得鳌山拆去时不知道是谁家的。

鳌山搭在村西头的空场上,空场面积很大,能容下全村人看鳌山,赏灯。木棍收齐后,村长号召村里几个能人,开始搭鳌山,鳌山用木棍搭成戏台般,上面容纳十几个人来回走动,与戏台不同的是,鳌山上一层摞一层还搭些小平台,,小平台上放置彻夜通亮的小油灯。

村里男孩挑“忽闪”灯,女孩挑纸灯笼。我的灯是爹做的,爹把白菜根中间挖个洞,里面放进棉花,把棉籽油倒入,最后用一根粗柳条挑着,柳条是软的,可以一高一底来回忽闪,我们叫做“忽闪”灯。纸灯笼用高粱皮扎成灯笼状,外面用报纸糊成,灯笼中间为了透光用塑料布糊上,找不到塑料布的就用红纸直接糊成。我堂叔是糊纸灯笼的高手,他把灯笼做成各种形状,比如莲花,宝塔等。他粗大的手一天能摆弄十几个,喜欢他手艺的人,为让孩子开心些,就端一碗元宵去换他糊成的灯笼。

堂叔没有女人。其实不是没女人,而是女人在挖河时累死了。我刚记事的那年冬天,上级号召“一定要把淮河修好”。于是,各村人都到我村前的河里挖河,天上飘雪花,地上的男人脱光脊背,俩人一辆小车上坡、下坡。口号喊破天,喇叭撕破耳膜,红旗满河飘舞。晚上、白天不得休息,男人累得在雪地里能站着睡,女人累得不来月经。河一直挖到过年、过十五。就在十五这天,堂叔的女人嘴里吐血,再也坚持不住,晕倒在地,未等堂叔把她背进家,她就在堂叔脊背上断气了。从此堂叔没再娶,有人给他物色个女人,不知道啥原因,始终没弄进洞房里。我们一族的媳妇们可怜他,看到他的被子脏了,衣服脏了,就轮流给他洗,久了,媳妇们的男人就不同意了,回家就与媳妇生气,慢慢堂叔自己做这些事。娘说:堂叔的女人很温顺、贤惠,家里一切事都不让堂叔做。堂叔的爹是地主,堂叔自小没好好做过事,喜欢赌博,开始说媳妇时,别家女人嫌他是赌徒,不同意。后来,堂叔这个女人站出来说:赌博不是天生的,凡事都能改变。自从她嫁给堂叔后,堂叔果真不赌博,夫妻俩过得非常恩爱,过一两年,这个女人没生孩子,堂叔不嫌弃她,与新婚时一样宠爱她。一场风暴,整死了堂叔的爹娘,剩下堂叔一人,女人在那场风暴里没有走,背着各种包袱与堂叔过下去。女人的死,给堂叔蒙上很浓的阴影,每天晚上,堂叔幽灵般,都要去她的坟上看看,呆立一会,才回家睡觉,吓得走夜路的都说祖坟里出了鬼。不知道堂叔给谁学的手艺,做纸扎活,春天扎风筝去换钱,平时还给别人扎死人时用的牌坊,到了十五就扎些灯笼。

鳌山搭成后,村长总觉缺点啥。以往过十五,鳌山都是村里出工分搭成,大伙儿的日子都过得紧凑,不管搭得好不好看,是那个样子就行。可今年不同,土地实行了责任制,日子过得好点,鳌山不能再凑合,要风光一些,光秃秃的只有几排油灯多难看啊。他想起了堂叔,让他扎些红灯笼挂两边多好看啊。村长想到这,又不敢去堂叔家。在挖河时,村长说堂叔懒,地主成分,整了堂叔,批斗,坐飞机,炒麻虾等该用的手段都用,一下子把堂叔整的拉几天血,再加上堂叔女人的死,堂叔对村长的恨是一辈子也解不开的疙瘩。村长找我爹,让我爹去说,并说村里的买焰火的钱可以不让我堂叔交。我爹不识好歹,还真的去了,结果,没说成。堂叔死活不同意这事.村长无奈,只好这样将就了。

焰火是鳌山不可缺少的东西,买焰火的钱是每家每户收的,有几家稍微富裕户还多拿出很多。实行责任制后,大家对这个村长也少了些怕,各人过各人的,谁怕谁啊,不像没实行责任制前,村里人没谁敢不听他的,现在好了,他说话和气多了,处处都带商量的口气。村东头有几家困难户,孩子多,手头紧,为不扫大家伙的兴,也为自家面子,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外掏拿,村长看到这情况,只让他们拿了一半,村代表看在眼里,不会说什么,大家的份子钱,多了就多买些,少了就少买些。去堂叔家收钱,村长没去,让几个村代表去的,堂叔看到大家这样热情,也拿了钱。也许是村代表多嘴,他们竟然当着堂叔的面,议论鳌山上缺几个灯笼,狗子不识相,竟然拿起堂叔扎好的红灯笼说:这几个挂在鳌山上正好。大家赶忙使个眼色不让他说下去,他赶忙住嘴。这一切堂叔只当没看见,没听到,只顾干自己的活儿。

十五这天傍晚,我吃过元宵,用袄袖子一擦嘴,挑着“忽闪”灯就往外跑,外面几个伙伴着急等我呢,出门,刚走到屋角,我看到堂叔迎面走来,手里拿着一大挂红灯笼。堂叔喊我别走,我停住脚,等堂叔过来。那边几个伙伴催我赶快去村西头的场子里。我告诉他们等会,堂叔走到我面前:你爹在家吗?我回答:在。他让我与他一起去我家。爹还坐在椅子上喝元宵汤,看到堂叔,爹放下碗招呼堂叔,问堂叔啥事,堂叔放下灯笼说:你拿去找村长挂在鳌山上吧。我爹听完有些惊呆,半饷没说话,我看爹的样子,赶忙说:叔,我替你拿去。我爹醒过神:让孩子拿去。堂叔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与孩子一起去。

两排红红灯笼挂在鳌山两边,好看极了,村里人没谁不夸的,鳌山前站满了小孩,“忽闪”灯一高一低的“忽闪”着,女孩们比着谁的灯笼好看,谁的不好看,大人们都在后面等待放火焰的上台。圆圆的大月亮似元宵一般圆,挂在鳌山的上空。忽然,一阵鞭炮响起,在鞭炮声里,放焰火的上了台子。顿时,台下一片轰动。我忽然发现堂叔也站在台上,穿着新衣服,戴着走亲戚时才戴的火车头帽子,精神十足的在撕开装焰火的纸箱,红红的灯笼映红他猪腰子般的脸。

作 者 简 介

魏新永,笔名阳夏,河南周口市太康县人,喜爱写作,作品散见于《奔流》,《牡丹》,《山城文化》《西部作家》,《焦作文学》,《向度》等刊物。2013年获得湖南潇湘杯散文组、新疆昌吉市征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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