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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秀琴丨在广州做保姆时,我养着一只叫小贝的猫

 读在现场 2020-11-17



屋里没人的时候,我常常倚在阳台的不锈钢栏杆上,看窗外的风景。那是一片扶桑,绿色的叶子间,几朵刚刚绽开的花儿红得耀眼,晶莹的露水在花叶上滚动。有几棵大树在落叶,这是什么树?怎么会在春天落叶呢?我叫不出它的名字,但我很欣赏它那特殊的生命本体,蜕变和再生不在秋天,而是在暖暖的春风里,一片又一片棕黄色的叶子离开了树枝,一点点新绿重新在树干上悄悄冒出了头……

一只猫跑过来,它站在草坪里望着我,“小贝……”我脱口叫出了声。“喵喵……”它叫着,大概饿了,我拿一点吃的给它,它没有吃,看了我一眼,摇着尾巴走了。“小贝,小贝,你怎么会找到这里?”它没有回头,是小贝吗?那黑白相间的茸毛,那圆圆的黑葡萄似的眼睛,多少个寂寞的夜晚,你忠实地守候在我的身边,在那间出租的小屋里,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你陪伴我度过的那段日子……我的眼睛湿润了,小贝远去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

小贝也真可怜,命中注定是一只流浪猫。我见到它时,大概刚刚满月,身体是那么瘦小赢弱。那是一个雨天,我正在写字台前写作,外面传来“喵喵”的叫声,推开窗户 ,只见一只小猫儿在过道上摇摇晃晃地过来过去,浑身湿淋淋,模样怪难看的。我开门出去轻轻走到它身边,它没有跑,只是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我,是找不到回家的路?还是被主人遗弃了?也许是和妈妈走散了?我蹲下身子轻声叫它,它小心翼翼地朝我走过来,一直跟我走进小屋。我把馒头揉碎掺和上一点熟猪肺喂它,它吃得很香。那天晚上,我给儿子发了一封信:“咱们家进来一只小花猫,放它走还是留下?”

儿子来电话高兴地说,它喜欢在就留下吧。以后是我们家的新成员,就叫它小贝。我和儿子说小贝很可爱,懂得去卫生间拉屎撒尿,会抓蟑螂和蜘蛛,饿了就咬我,不让我睡觉,就像你小时候养的那只白俏。以后的日子,小贝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是我的好伙伴,忠实的室友,知己。我写作时,它常常卧在字台上,用爪子挠我手里的笔,我睡觉时,它仍然躺在我的身边。它一天天长大,渐渐地敢出外面转悠了,也敢攀上楼顶,但无论走多远,只要我喊一声:“小贝!”,很快就会跑回来。它从小就懂得每天把脸洗得干干净净,变得有模有样,出息得越来越漂亮了。

中午,小屋热得出奇,热辣辣的阳光直射下来;这时候,小贝就会从楼道的窗户跳出去,外面是一片树林,它会懒懒散散地躺在树影下睡觉。睡足了,就跳到那堵小墙上,四肢伸开,做一个深呼吸动作,然后,沿着墙壁向家走来。这时候,我会拿着一块熟鸡肝:“小贝,快过来呀,今天给你改善生活。”它看到我手中的鸡肝,两只眯瞪的眼睛一下变亮了,开始讨好我,向我撒娇,我把鸡肝放在盘子里,它一口就叼走了,藏在床下面开始独吞,一边吃,一边哼哼呀呀地叫着。“小贝,出来吧,没有人和你抢吃的,”但它总是吃完了,自己把嘴巴和脸洗得干干净净,才从床下钻出来。不断用头触碰我的手,大概是想表达对我的感谢。

小屋里蟑螂和蜘蛛很多,夜里,我常常因为这些小动物的出入而睡不好觉,有时,它们会肆无忌惮地爬到蚊帐上面,尤其是那八条腿的蜘蛛,更让人心有余悸。但自从小贝来了以后,我就可以放心地睡觉了,它是抓蟑螂和蜘蛛的能手,漆黑的夜里,只要这些小爬虫一露头,就逃不过小贝那双敏锐的眼睛,它会嗖地一下扑上去,用牙齿咬住它们,但并不把它们一下吃掉,而是慢慢地一点一点来凌迟。早晨起来,我会在地上发现许多蟑螂翅膀,“好样的,小贝,你是我的警卫员。”它“喵喵”叫着,总是趾高气扬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似乎向我表功。

小贝最怕我给它洗澡,来了几个月,我就给它洗过一次澡,而且我是使用了强制的手段,每天晚上,我都要对小贝说:“小家伙,冲个凉吧,不冲凉是不能睡觉的。”我在一个塑料盆里盛满了水,然后,把它放进盆里,哪知,它的小爪子刚触到水里,就“嗖”地一下跳起来,大叫着向门外仓皇而逃,盆里的水被它蹬翻了,水漫了一地。我气不打一处来,大叫着:“小贝,你这个肮脏的家伙,今晚不准你上我的床。”小贝知道我生气了,一个晚上不敢回来,不知几时,它悄悄卧到我的身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有点心疼它了。但我仍然没有放弃给小贝洗澡的打算,这回我有经验了,不让它洗盆澡了,决定要给它洗个淋浴。先在它身上喷了洗发水,然后,紧紧抱着它,喷头里的水直接淋到它身上,它惊恐地大叫起来,四条腿乱蹬,身体在我的怀里翻腾着,但全身的毛还是湿透了,那样子真难看,就像一个被强行剥光衣服的裸体人,它愤怒了,“呜哇呜哇”地嚎叫,然后,猛地挣脱开我的手,跳到地上,紧接着窜到了窗台上,向玻璃上撞去,见逃脱不得,就惊恐地缩成一团,不知该往哪里躲,我取出吹风机,想给它吹吹,风筒刚刚打开,它又“嗖——”地一下蹿到写字台上,浑身滴着水,淹没了我的书和稿纸,“讨厌!你下来!”它浑身哆嗦,不住地打哆嗦,不住地打喷嚏,是不是感冒?我有点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小贝呢?猫和狗不大一样,猫天生就是非常干净的动物,天生就会给自己梳洗打扮,你非要把人的生存习惯和方法灌输到猫身上,来强迫它过人一样的生活,和人一样天天来冲凉洗澡,这可能吗?小贝感冒了,我不知怎么办,喂它鸡肝,香肠,它都不吃,没办法,我只好抱着它去看医生,但小贝怎么也不跟我走,还没有出楼门,就挣脱开我的手跑了……

保姆这份工作定了之后,我决定把小屋退掉,但最让我感到为难的事,就是小贝了,怎么办?我和女主人说有一只小猫咪,不忍心把它丢下,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十分爽快地说:“带它过来吧,房子这么大,纸箱子很多,给它做个窝不就行了。”听了这话,我心里特别高兴,小贝不会和我分开了,但就在搬家这天,女主人却突然变卦了,她说:“阿姨,你不要往家带那只猫了,孩子的爸爸不同意,我儿子有哮喘病,不能玩猫呀狗呀的小宠物,一旦毛毛钻进他嗓子里,那可不得了。”听了这话,我心里很难受,不知怎么办,也许是为了小贝的缘故,我迟迟没有搬家,好在做事的地方也不远,每天,我总要抽时间,骑着女主人给的那辆破单车,偷偷跑回家看小贝,每次回来,我都要给它带一些鱼骨头,或者小孩子吃剩下的奶油面包。小贝也越来越聪明,能分辨出我回来的脚步声,楼门还没有打开,它就从那扇打开的窗户里蹿出来,敏捷地从铁栏杆里跳下来,“喵喵——”叫着,迫不及待地用爪子抓我的手袋。我把它抱起来,轻轻地摸着它:“小贝,你想我吗”它朝我“喵喵”叫几声,“我知道你会想我的,小家伙,我也想你。”它瘦了,毛色也没有以前光滑,也许是我不在的缘故,它也懒得梳洗打扮,脸很脏,“小贝,你怎么不洗脸呀?”它晃晃脑袋,样子显得很可怜,就像一个没有娘的邋遢的孩子。

我把屋子彻底清扫一遍,喷洒了清香剂,把小贝用的餐具洗得干干净净,给它放上水,还放了许多它爱吃的东西。小贝吃饱了,就安安静静地卧床上,开始洗脸,它洗得很认真。我要走了,小贝仍然蹲在高高的窗台上,目送我离去。此后,将近一个多月,我天天总要偷偷地回来看小贝,小贝也很忠实地为我守护着这个家,每天下午,准时蹲在窗台上引颈等待着它的主人。但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莫太太对我要求得越来越苛刻,以前规定每月休息两天,但实质上连一天也休息不了,晚上必须返回,白天,安排的活儿也越来越多,我也抽不出时候回去看小贝了,有时三四天才回去一次,小贝一定是等不及我,失望地不知转游到哪里,我偶然回去一次,它也不在窗户上等待了。有时,我清扫房间,它不知从哪里跑回来,浑身脏兮兮的,叫起来声音也有气无力。我担心它会不会是生病了,盘子里的各种食物都发了霉,显然,它也是好几天没有回来了。我流着眼泪用梳子慢慢梳理着它浑身的毛,和它说话。午后的小屋里,有一束光射进来,很温柔,小贝眯着眼,心满意足地躺在我身边,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最终,这间小屋还是退掉了。那是一个星期日,儿子过来和我整理东西,我们叫来了旧货店的一个汉子,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上车,我手里捏着汉子给的两张百元票子,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里翻腾,双脚在地上不住徘徊。小贝也跟着我转来转去,不时用爪子抓抓我的裙带,不住地叫着:“喵、喵、喵……”我弯下腰,摸摸它的头,将它抱起来,它温顺地卧在我怀里。

“带它走吗?”儿子问。

“它不会跟我走的。”小贝大概知道我们要走了,什么东西也不吃。我禁不住怆然,面对这只可怜的小猫儿,心中不禁又升腾起一股怜爱之情。

“其实,小贝已经长大了,能自己寻找食物,不会饿死了。”儿子也在摸小贝的头,“但愿它能找到一个好人家。”儿子也不希望小贝在街头巷尾流浪。

“内蒙人讲究‘来猫去狗,’但广州人却忌讳猫跑进家里。小贝不会被人收留的。”

 我还是想带它走,于是,准备了一个很大的编织袋,但刚把它抓进包里,还没来得及拉拉链,小贝就惊恐地大叫起来,挣脱开我的手,嗖地一下蹿到床下,之后,无论你怎么呼唤,它再也不会出来了。

没办法,我只好弃它而去。房东开门打扫房子时,小贝惊恐地从窗户里蹿出来,一下蹿到二楼的阳台上,它望着我“喵喵”地大叫。我也望着它哭了,从来没有这样伤心地哭过,在我漂流广州的这段日子里,在我最寂寞的时候,是小贝陪我走过来的,如今,我却没有一点办法带它和我一起走,也没有办法再为小贝保留那间寒舍,走了,我的小贝,我忠实的朋友!

走出很远,那凄惨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小贝,但愿你再能遇到一个好人家……

夜里,我又被猫的叫声惊醒,轻轻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向阳台走去。外面下大雨,雨声越来越大,深夜听雨,内心会产生一种特殊的感觉,整座城市的噪音被雨声湮没,天上在打闪,一道黄色的光从楼顶上划过,紧接着在很远的地方响起一声沉闷的雷声。雨点落在黑色的水泥路面上,溅起一朵朵白色的水花,很漂亮,就像盛开的鸡蛋花。白天,我是生活在一种烦躁不堪、枯燥无味的无色生活之中,我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来观赏这些景致,只有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才能得闲静思。一只猫儿从眼前掠过,它浑身的毛被雨水淋湿了,跑得很快,还有一只猫追随在它的后面,“小贝……小贝……”我想喊,但嗓子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它怎么会到这里呢?会不会是它呢?那有什么奇怪,你能从北方到南方,小贝难道就不能从下度村蹿到中大校园里吗?我觉得自己有点傻,心又在隐隐疼痛。

作 者 简 介

郝秀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词协会理事。南国漂泊派女作家。出版散文集《六合琴声》《漂泊羊城》《等你,在最初的地方》中短篇小说《参商情缘》长篇小说《血之梦》《 雪伦花》《浮云若梦》。2012年10月,内蒙古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中青年文学研究班毕业后,直接漂泊到北京,历经艰难创办了北京文悦时光文化传媒公司,出任总经理、图书总策划、主编等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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