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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芳丨六叔

 读在现场 2020-11-17

六叔是父亲的远房弟弟,打我记事起,他就常来我们家。

六叔个子高,但身体瘦弱。他很爱讲究,一年到头他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利利落落。到了夏天,他的衬衫看上去白得耀眼。加上他爱讲大鼓书,让人觉得他像个文弱的书生。夏夜乘凉,我常见他拿着架子,提着小鼓,到村头摆起阵势,为我们娓娓讲述《杨门女将》《岳飞传》《隋唐演义》等经典故事。听了他精彩的演绎,我总是陶醉在那故事中,好几天都回不过神来。

由于迷恋大鼓书,我就常常缠到他家里去,要他为我讲故事。可是,每次到他家,我就纳闷,他家怎么就他一人啊?这么高大俊秀又识文断字的六叔怎么没讨到老婆呢?据母亲讲,他家成分不好,加上过“粮食关”死了很多年轻女子,所以他就错过了婚姻。

可巧的是,邻村有个女人成了寡妇,有人牵线为他保媒。不知何故,他和那寡妇生活不久,就分开了。我清楚地记得,一个深秋的早晨,那寡妇在六叔的后山上,破口大骂。大概是骂六叔没用,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今天想来,那个女人不讲口德,这样大骂,让六叔往后怎么做人啊。

从此,六叔对婚姻彻底失望,再也不提娶亲的事了,一个人过起生活来。

文弱的六叔,为了生计找到了父亲的建筑工地去了。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父亲只好让他记记账,照管仓库。

单身汉,最难过的是春节。别人家,大人孩子,出出进进,忙忙碌碌,欢歌笑语。可是他家呢,冷清、寂寞,讲大鼓书的六叔一定品尝够这种孤苦的酸楚。父亲知道六叔的凄苦,每逢春节,都让我去喊他到我们家来过年。次数多了,再过春节,六叔就主动来我家过节。

和我们一起过年,六叔看上去很开心。因为他总是抿着小酒,喜笑颜开。吃过饭,他又招呼我们几个孩子,给讲故事了。讲完故事,他还将他早准备的红包发给我们,虽然里面包的是一些小票,但我们知道六叔尽力了,他疼爱我们!他自己没孩子,他将他的爱给了我们。

读师范时,我好几个月才回一次家。每次回家,父亲都将我归家的日期告诉他,六叔总能准时赶到我家。看见我,他亲切地抚摸我的头说:“孩子又瘦了,想必在外没吃饱饭。“他俨然父亲一样疼爱我。

弟弟读大学时,六叔也一样牵挂着他。他甚至期盼喝上弟弟的婚酒,渴望弟弟有所作为。可怜的六叔,他没有孩子,把所有的希冀也都给了我们姐弟。

六叔渐老,他的步履渐渐蹒跚,他的两鬓渐生了白发,他的生活也不如从前了。他的几间黑屋子几乎塌败了,父亲提出为他修补,他总说,他无儿无女,修补何用。可是最终他拗不过父亲,还是给修补了。

由于父亲待他的诸多好处,六叔对父亲很是信任,将他仅有的几千块钱存折交给父亲保管。六叔更加疼爱我们姐弟,他一有好吃的,就喊我们去他家。过年只要他杀了年猪,总是送几块到我们家,说是寒假孩子回来了,改善生活,孩子们正在长身体,不能让身体太亏了。

对于六叔的疼爱,我本应该回报他。可是,有些事,觉得愧对于他,让我至今难以释怀。

进入了腊月,就要过春节了。为了表达孝心,我去服装店给父亲买了一件牛绒衫,(因为父亲太辛苦,每天天没亮,就起床做饭,喂猪,然后顶着寒风去工地劳作)就骑车送到工地。当我将牛绒衫交到父亲手上时,恰巧六叔过来了,那一瞬间,我读到六叔眼中的孤独和凄凉。快过年了,孤苦的他哪能奢望得到儿女的孝心,更不用说享受天伦之乐了。唉,六叔待我这么好,我怎么就忘记他了呢。我本应该像对父亲一样待他,哪怕给他买点糕点也好啊。我也为人母为人妻啊,怎么就犯糊涂呢。六叔心里肯定这样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啊,怎么疼也不亲”。那天,我尴尬得很,也没跟他解释,因为我深深知道,任何解释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应聘来到小城工作,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六叔,渐渐没了他的音讯。暑假回家,很想带点礼品去看望他他,以弥补先前对他的亏欠。没想到母亲说,他去世几个月了。一瞬间,泪水盈满眼眶。连忙问及母亲,不到花甲之年的他怎么这么快就去世了。母亲说,他嫂子嫌弃他,说他一个老光棍活着有什么意思;还有他那个领养几年的侄儿,也不认他了。他绝望极了,上吊自杀。临死前,他好像要赴宴似的,给自己收拾得干净漂亮,那件衬衫依然是白得耀眼。母亲还说,他的后事还是我父亲操办的。

六叔,您待我如女儿,为什么不给我弥补亏欠的机会呢。您不是期盼着我回去看您吗?

六叔,您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弃生命呢?难道几十年来,你尝够了世态炎凉?还是我们做得不好,还是什么您彻底失望了?


作 者 简 介

赵思芳,女,河南信阳市某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文学爱好者,所写散文散见于《大河报》、《华文选刊》、《核桃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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