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王利芳丨红叶谣

 读在现场 2020-11-17

我叫红叶,不是网名,是真名。是的,姓这个姓的人很少。

今天,是我的生日,一个人过。一个人过了五十年,今晚,我很想找个人说说话,真的,很想。

五十年前,我出生在一个小镇上,跟我一起出生的,还有我的妹妹。因为我们的出生,母亲难产,死去了。母亲死后,父亲似乎变了个人。父亲经常喝酒,喝醉就骂人,要不就摔东西。小时候,家里一般没有玻璃杯之类的东西,那些东西不经摔。

从小,父亲就不停告诫我,你是姐姐,什么事情都要让着妹妹。家里好吃的好穿的,都是妹妹的专利;所有的家务,都是我的专利。

一年冬天,大伯来看我们,送了一大盒萨其马。大伯走后,我刚拿起一小块萨其马,妹妹就又哭又闹,说那是她的东西。我眼巴巴地望向父亲。父亲沉着脸,说你是怎么做姐姐的,连这点东西都要和妹妹争吗?说着,气冲冲走过来,打了我一耳光,把我手中那一小块萨其马拿给了妹妹。妹妹拿到后就再也不哭了,还冲着我扮鬼脸。那年我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我一直没搞懂,为什么我这个姐姐,我这个比妹妹大了三个小时的姐姐,什么事情都要让着妹妹?小时候,我一度怀疑,我究竟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我那时唯一的心愿就是好好读书。读书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等我读书考上学校了,就可以离开这个家了。那时,在家里除了干活,我的时间几乎都用在了学习上。我的成绩很好,而我的妹妹呢,好吃懒做,成绩差得老师让她退学。学校里,老师经常把我们当成对比,每次老师一对比,回到家里,我的噩梦就开始了。有时是一盆污水突然从背后泼到身上,有时是一簸箕垃圾从门上突然落在身上,更让我想到就浑身颤抖的是,有一次我坐到了一个铁钉上,那枚长长的铁钉从木凳的底下穿出来,犹如恶魔的钢牙……至今,我的臀部都还有一个伤疤。这些,都是妹妹干的好事。可是,我没地方讲理去,父亲,总是偏向妹妹。姐姐,姐姐,为什么我是姐姐?

十五岁时,我考上了一所中专。三十五年前的中专,很难考上。那时考个中专,相当于现在考个重点大学。终于可以去遥远的外地上学了,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家了,我走路脚底就像安了弹簧。

父亲以命令的口气告诉我,这个上中专的机会,我必须让给妹妹,还要陪着妹妹去那个城市,打工挣钱,供妹妹读书。我说妹妹成绩那么差,她怎么能听得懂呢?父亲说你不管那些,反正你们长的一模一样,今后,你们的名字互换,你们两个人也互换了。我悄悄地哭,跑到母亲的坟前哭,可是,哭又有什么用呢?我还是陪着妹妹去读书了。

在那个遥远的城市里,一切都那么陌生。我做着最苦最累工资待遇最差的活儿。十五岁哪,又能做什么呢?餐馆里洗碗、厨房里择菜、送煤、保姆、工地上的小工,帮别人看店子,这些,我都干过。

妹妹很顺利地读上了中专。学习差劲又怎样,混到毕业,就有一份很好的工作。

我十六岁的时候,父亲病了,病得很重。我不知道父亲那时得的什么病,现在想来,应该是肝癌吧,这个与他喝酒有很大的关系。当我和妹妹赶回去见父亲最后一面时,父亲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妹妹的双手放在了我的手中。我和妹妹都哭了,那一刻,父亲的重托就像一座山,横亘在我的心间。冥冥之中,父亲的重托就像一个魔咒,让我一生都难以摆脱。

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收获了爱情。我的恋人叫桑巴,很帅,很阳光,家就是那个城市的,家里很有钱。

我们的相识,缘于有一次过马路。一个乞丐突然在路边晕倒了,我扶起了乞丐,拿出包里的水杯,给那个乞丐喂水;桑巴也停了下来,帮忙扶着乞丐。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桑巴是个藏族人,跟父亲经营着一家当铺。傍晚有空的时候,我们经常约会,沿着河边慢慢散步。后来,我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桑巴听,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我紧紧地搂在胸口。

我的爱情,我的温暖无比的爱情,虽然我小心翼翼,还是被妹妹发现了。妹妹要我把桑巴让给她,我很吃惊,也很气愤。我拒绝了妹妹,爱情是我唯一的美丽,那是我唯一不能转让的东西。

一天晚上,桑巴约了我去河边散步。那晚的桑巴,落寞,悲伤。在我的一再追问之下,桑巴告诉我,上周末,妹妹冒充我约了他,在我们的租住房里,请他喝酒。当时,桑巴一直以为妹妹就是我,看到我难得的欢声笑语,他也很开心。两个人喝了很多酒,然后,就上床了。完事之后,妹妹捶着床头,哈哈大笑,把桑巴奚落了一顿,说他床上功夫太一般了,还没玩过瘾就完了啊!桑巴目瞪口呆,这才惊觉搞错了,原来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妹妹。桑巴落荒而逃。桑巴告诉我之后,眼巴巴地看着我,问红叶你还能原谅我吗?我忍不住痛哭失声,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桑巴抱住我,我们都哭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见桑巴,我的心很乱,不知是该继续还是该就此告别。

我搬出了租住房,住进了杂货店。那时,我在帮陈婆婆看杂货店。杂货店,门面很旧,木质结构。陈婆婆一个人过着,很慈祥,对我很好。我和陈婆婆住在一起,两个人都感觉开心。

那晚我下班早,独自一人去河边散步。溜达了一会儿,我开始往回走。一抬头,我突然发现火光冲天,而且火光就在陈婆婆的店铺方向!我赶快朝杂货店跑。隔着一条街,我突然看到了妹妹,她和几个街上的地痞在一起,几个人挤眉弄眼,笑得怪怪的,正对着火场指手画脚呢!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很冷很冷,虽然是夏天,可我却浑身颤抖,感觉自己像泡在冰水里一样。

陈婆婆,被烧死了。

那晚,我连夜逃走。我偷偷爬上了一辆火车,那辆火车是运煤的。我躲在煤堆旁,又冷又怕,昏昏沉沉,在火车上呆了三天三夜。我饿啊,饿得真想抓起煤块啃上一口;我渴啊,渴得嘴唇都冒起了一层皮。后来,火车终于到站了。我昏昏沉沉地从火车上爬出来,躺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那时,我想到了死亡。也许,我真的要死了?妹妹本来想要烧死我的,可是却让可怜的陈婆婆做了替身。我就这样死了吧,躺在火车站的时候,我心里一片灰暗。

一个好心的老裁缝救了我。

老裁缝收我当了徒弟。我出师不久,老裁缝干脆把店盘给了我,钱不多,先欠着。我呢,专门做旗袍卖。我的身材和气质,正好当模特。以前冷冷清清的生意,慢慢变得红火起来。我的经济也变得宽裕起来。

我隐瞒了所有的身世,只告诉老裁缝,我叫陈艾。取这个名字,姓是为了纪念陈婆婆,陈艾的谐音是“尘埃”。我随时提醒自己,你,不过是一粒尘埃罢了。

我在小镇呆了五年,过了五年平静的生活。

小镇的秋天很美。镇上多的是银杏树,很大很直,默默守候在街道的两边。黄色的叶子就像小小的扇子,落叶堆积,人走上去就恍惚走进了一幅油画。有条河,从小镇身边流过,河边有很大的一片竹林。竹林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公园,很安静,桂花的香味浮动在空气里。我喜欢小镇,喜欢它的的安静。黄昏时分,我在落满银杏叶的街道上慢慢行走,再到小河边站一站,看一看河水里捉鱼的鸬鹚,看一看桥上来来往往的人流,或者到公园里坐一坐。很多时候,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在我二十三岁那年,我突然很想回去见见桑巴。在这五年里,我无时无刻在想着桑巴。很多时候,他都会来到我的梦里。

我回到了妹妹所在的城市。我在那个城市呆了一周,就再也没回去过。

我看到了妹妹,她没和桑巴在一起,而是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又等了两天,我终于看到了桑巴。看到桑巴的那一刻,我的心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动。桑巴很憔悴,一条腿是瘸的。听说,陈婆婆被烧死后,桑巴去质问妹妹,这事儿和她究竟有没有关系,我又去了什么地方。妹妹一脸铁青,说自己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姐姐是死是活,更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桑巴一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骑着自行车,被一块大石头砸中。那条腿,就那样瘸了。桑巴结婚了,在老家找了个藏族姑娘。

我站在远处,任风吹乱我的长发。我只能远远地望一眼桑巴,只能,远远地望一眼。

我悄悄地回到小镇。回来后,我再也梦不到桑巴了。

在小镇上,我一过几十年,再也没回去过。我没有买房子,虽然我并不缺钱。一个人,又何必买房子呢?房子是用来安家的,没有家,就没买房的必要了。我不用手机,不上网,很少看电视,我只活在书本的世界里。

我这片红叶,飘落在远方的叹息,有谁还能记得?也许,唯有今晚的明月还能记取。


作 者 简 介

王利芳,笔名“楚歌”,公务员,现就职于四川省眉山市东坡区商务局。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眉山市东坡区作协会员,文章散见于报刊杂志。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