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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建立丨游走在城乡的边缘

 读在现场 2020-11-17


(一)

随着岳父、岳母走向田野的时候,我迈着轻松、自信的步伐。当一捆70多斤的青豆捆儿负上肩头的时候,我的脚步顿时沉重、蹒跚起来。

一条1公里多的羊肠山路,在乱石堆中盘旋。走了100多步,我便无奈地把青豆秧放在半山坡的一块儿青石上,大口喘着粗气,不断擦拭额头的汗珠。年逾六旬的岳父、岳母背负着重量更大的青豆捆儿步履沉稳地从我身边走过。

我不知道,田野中的其他老乡是不是会好奇地盯着我,那一刻,我有些难堪。我很想咬着牙,奋力把豆秧负上肩头,一气走到打谷场,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坐在城里,怀念乡村;走到乡村,才发现自己只能是乡村的客人。秋天,在忙碌的田野里,自己真的能投下身参与的活儿已十分有限了。

幸好,当日给我“垫底”的还有自幼在城里长大的舅哥的司机,一捆青豆秧司机是无论如何也背不走的。并且他对农村的木檫也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好奇,不停询问这木杈是怎样安装在一起的,惹得岳父、岳母笑了起来。岳母说,这木杈可不是安的,是树上长来就是这种样子的。

我在想,如果我生在城市,乡村对我纯粹是好奇的风景,我只需要拿出孩子的天真、游客的闲适来审视;如果我一直在农村生活,长期劳作的磨炼,便不会有力不从心的难堪。

恍然警觉:当初,我满怀憧憬从乡村走向城市,只能游走在乡村与城市的边缘。

我相信,在城市滚滚的人流中,应该有不少像我一样的人,走出乡村,却没有融入城市,或者从形式上融入了城市,但感情上还没有融入城市。没有走出乡村的时候,城市是一个梦,一个文明之梦、富裕之梦、人生价值之梦,而当真正走进城市,乡村又成了一个梦,一个亲情之梦,风景之梦,灵魂栖息之梦,甚至是四季分明的季节之梦。我们要面对城市的压力,又割舍不断乡村的情结。坐在城市里,弥漫着浓浓的乡愁;回到乡村,又摆脱不了城市的牵扯。

(二)

也许,对于游走在乡村与城市边缘的人,最难解答的是到底乡村好还是城市好的问题。

乡村好吗?的确乡村很好,坐在城里,乡村是那样令人牵肠挂肚,一座山、一道梁、一条河,一片庄稼地,乡亲们淳朴厚道的为人都让人眷恋。更重要的是,那片尽管贫瘠的土地,浸透了祖祖辈辈的汗水,印载着自己成长的足迹,掬一捧水,就是一个动人故事;抓一把土,就是一段深切的回忆。

然而,乡村无法摆脱的是为贫困挣扎的身影,结茧的手、弯曲的脊背、挥汗如雨的劳作,还有久久凝望的眼神,积淀成乡村走向城市的渴望。

城市好吗?的确,城市很好,坐在乡村,城市是那么诱人,城里能按月发工资,能穿上时尚的服装,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出门有公交;在办公室,能沏上一杯茶,读上当天的报纸;在家里,能靠在沙发上,欣赏几十个频道的节目;星期天,可以到广场、游园转转。

然而,城里无法摆脱的是名利的喧嚣、人情的隔膜。车水马龙的街道、拥挤不堪的楼房形成对生命的威逼和挤压。加上工业化的污染,水是苦涩的,河流是污浊的,花草上蒙着灰尘,白色的塑料袋四处飘荡,使得城里涌动着回归乡村、回归自然的冲动。

乡村、城市似乎成了两个不同天地的“围城”,在里面的想“突围”,不在里面的想“入围”。

也许游走在乡村与城市边缘的人永远面临着两难的选择。


(三)

我不知道乡村是不是有很多像岳父、岳母一样的乡下人,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把儿女一个个都培养成了城里人,当儿女想把他们接到城里的时候,他们不能适应城里的生活,在城里住不上几日,便心急火燎回家。这几年,岳父、岳母身体不好,在城里的儿女试图劝说让他们把土地承包出去,安享晚年,但他们说啥也不肯,不但种自己的地,还承包了几亩别人不愿耕种的田地。山区水源奇缺,交通闭塞,天旱难以灌溉,收获时大机械又进不了地,这样的勤恳在儿女们看来是遭罪,但他们却甘愿承受着他们不愿儿女承受的一切。地里种着庄稼,家里饲养着鸡、猪;石头窝里,也要开垦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荒地,种上豆角、倭瓜、丝瓜、芥菜等。洋槐花开得时候,他们成篮子捋下,晒干;柿子熟的时候,他们晒柿瓣儿、酿柿子醋。每次回去,带的是并不沉重的水果、酸奶之类的东西,回来,总要提着被父母塞得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老人们的劳作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所需,他们惦念着城里的儿女,花费太大,吃得东西有污染,恨不能倾尽他们在乡村土地上收获的一切。只是农忙的时候,他们宁肯付出十倍、百倍的辛劳,也不愿打扰儿女们无风无雨的城里生活。儿女们纵然回去,也只能象征性地劳作,因为城里的生活已把他们塑造的无法适应乡村的生活了。

游走在乡村与城市边缘的人,心中又添了一份对乡村的愧疚和心疼。

前几天,县里摄影协会的朋友向我打听地点,说想组织拍摄乡村秋收的画面。我知道,深山区的画面最为理想,石头砌成的房屋,房前挂着火红的辣椒,院里满架金黄的玉米,地上有咕咕觅食的鸡,构成了韵味十足的秋景图。我曾有过带大家到深山拍摄的念头,但还是暗暗放弃了。对于自幼生长在都市的人,那绝对是最吸引眼球的风景,但对于我,那凝结的更多的是辛劳和汗水,我无法用欣赏风景的目光去面对。

(四)

我的女儿自幼生长在城里,应该算是完全的城里人了,每次到乡村,我总会故意指着庄稼、树木让她辨认,她几乎都不认得。有时觉得游走在乡村与城市的边缘,多了一份精神上的负荷,但看到孩子对乡村的陌生,又生出几分怅然。我在想,知道“热狗”“汉堡包”“炸薯条”,知道一顿饭吃了几盘菜、几个汤,但却不晓得庄稼为何物;可以随口背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诗,而不理解其中的艰辛,只是把它当成老师布置的一项必背的任务、学校一道要可能应对的考题,是不是一种生活的缺失、人生的失落呢?有人说,如果把纯粹的城里人向上追溯三代、四代,几乎都是农村人,这话端的是没错的,但城里人是否能永怀对乡村的眷念和深情呢?多少乡下人满怀渴望走进城区,只能“潮打空城寂寞回”;多少农民工为城市建设出力流汗,但到头来流汗还要流泪、甚至流血。城市的几许漠然令人心碎。

近几年,推进城乡一体化的口号喊得很响,政府已认识到城乡的差距在逐步拉大,除了物质的差距,也有情感上隔膜。而这项工作的运作模式似乎就是用城市去带动乡村,但我感到城乡一体化应该是乡村与城市生活的相互优化融合,让乡村不再有苦苦的挣扎,尽早告别贫困;城市不再有名利的喧嚣、不再有生态的灾难,呈现出富裕、文明、生态、和谐的局面。在这样的状态下,城市看乡村是景,乡村看城市是画,乡村没有来自城里的隔膜,城里亦没有来之乡村的缺憾。

——那样的话,是不是就没有了我们这些游走在乡村与城市边缘的人?即使有,也该是获得双重享受的最幸福的人。


作 者 简 介

郭建立,河南省新安县人,中国武术协会会员,新闻工作者,政协洛阳市十一届委员,县第十届、十一届专业技术拔尖人才,出版有新闻集《那山.那水.那人》,散文集《静静的月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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