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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第一次跟单 我一开始打工，做的是毛绒玩具。 一天夜班，我对完了所有的账目，再按工价算好了整个组的工资，正准备对明天的工作做一下安排，厂长走过来对我说：汪姐，你下班收拾一下生活日用品，明早六点钟跟我去XXX监狱。我一听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厂长：干吗让我去XXX监狱？看着我惊愕的样子，厂长哈哈笑了起来，我更摸不着头脑。这时总检走过来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汪姐，你愣啥？因为我们拉回来的几批产品质量太差，根本没办法打包装。现在还有一批正在那边做着，一个礼拜内要出货了，是我提议让你去跟单的。 跟单，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厂里将订单发到别的地方去加工生产，一般会派一个或几个人跟去负责产品质量和一些相关事宜，叫跟单。那时好像订单很多，来不及做时大多数都发到劳改队（监狱）去做，只少数发到一些小加工点。听了总检的话，我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明白了。于是回到宿舍，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在想：前几批跟单的可都是老师傅啊，她们管不好的地方，我这个毫无跟单经验的人能行吗？心里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 第二天到达XXX时己是九点多钟。跟我同去的还有个小姑娘。我们去劳改大队办好了所有相关手续，把他们提供的工号(相当于进出监狱的通行证)往胸前一挂，就直接跟领队一起进监狱里的车间。 因为有压力，根本顾不上注意别的，只想快点知道里面的产品做的怎样。 领队把我带到一大队四分队，那里正在做我们的产品。我迫不及待地跟随队长在车间转了一圈，发现产品做得一塌糊涂，心里万分焦急！于是随手挑了几个毛病特别突出的产品，向队长说明哪些地方做得不好，并声明此类毛病必须全面返修！队长听了显得有些不耐烦，一个队长说："你们前面的师傅就是这么教的呀！”我听了这话，没有直接催返修的事，而是微笑着对他们说(有正队和副队)：队长，你们说前面的师傅就是这么教的，这也可能是事实，我只想问你们两个问题：第一，我是来干什么的？第二，我想问的是厂里为什么这次不让前面的师傅来？我相信你们不止光做过我们的产品，所以对于质量你们可能比我懂得更多！如果两位队长认为我说错了，认为这些产品不用返修，那我可以立马走人，免得到时候担不起责任！这可不是个小单子。前两批产品拉回去，因急着出货，厂里抽调了十多个员工跟着返修，才能勉强打包，如果这次还像那样，我们的产品不能按时出货，你们还能指望拿钱吗？我既在这里，发现问题不提出来是我的失职！是对你们，也是对厂里，不负责任。你们好好考虑吧。说完我准备朝外走。 这时，副队开口了，他说：师傅你别生气，我们也知道做得不好，因前面的师傅没说什么，我们误以为这个产品要求不严。既然你说非返不可，我这就去组织返修。具体要求请你具体指导。 既然队长表态了，我只能建议队长先把车间组长集中起来，给他们讲清楚要点和难点，指出具体问题所在，并且，对如何返修多遍做示范。然后让组长各自去指导自己组里的返修。我让小姑娘看好装订车间的质量，告诉她关键要看造型，注意棉花的均匀，饱满和每一只玩具所要求的重量。我知道我这里是关键，这里做不好，装订做的再好也白费。所以，我马不停蹄地在整个车间来回穿梭，不断地抽捡，找问题，再抽检，再找问题。有些拆的次数多了，就作换片处理。嘴巴说干了，身上也跑僵了，脚也跑疼了……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总算返修完了这批产品。尽管还有很多的小问题，但大的毛病已返修好。连夜拉回厂里，我俩被告知留在这里待命。 第二天上午，总检给我来电话说：汪姐，我没挑错人！你们就在那里休息两天，后面又有单子要发过来啦。 从总检兴奋的语气里，我分明听出来这是喜悦之声！这是对我第一次跟单的成绩的肯定！于是，心里有了些许的轻松。 从此，我便开始了长达八年的跟单之旅。 二、心的路程 第一次跟单去XXX，记得是八月份。当时因公司急着要出货，一到那里就急匆匆忙忙进了监狱车间。等出来吃过晚饭后，已是下午六点多钟。我和同伴(一个女孩)被安排在一幢宿舍楼的第五层最东头一个单独房间住宿。 我拿了队长给的钥匙，按他告知的地址和门牌号开了门，才发现里面已经住进了两位前来训练的女警官。看到我们提着行李进去，不屑地朝我们看了一眼，毫无表情地说：“你们去别的房间吧。”语气冰冷。同伴一听，偷偷拽了一下我的衣服，眼睛里分明有了泪珠。说实在的，虽然打工也有几年了，平时都是住10人一间的大宿舍，而且大家都是一起出来的老乡。这第一次跑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心里本来就有种落寞感，又碰上这种尴尬的事情，心里恨不得长出翅膀，晚上飞回家，白天再飞过来！看着那两位冷漠的表情，再看看女孩的泪眼，我的眼睛也湿了。可同伴还是个孩子，我只能强打精神，勉强笑着对女警官说：“警官师傅，请让我们先住一晚上吧，看明天大队里能不能帮我们换个地方。我们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只能听他们安排。”看到她们勉强点了下头，我们才轻轻地放下简单的行李。 不一会儿，她俩就出去了。 我们洗了澡洗完了衣服，到外面的阳台上乘凉。这时，听到楼下操场上传来口令声，顺着声音望去，是那些警察在进行夜间训练。灯光下分明能看到我们房间的两个女警官也在队列里。看着齐整划一的阵势，听着响亮威武的口号，我知道这可不是我们上学时上早操走几步、跑几步那么简单！他们好像在练什么拳法，运动量很大，教官的声音很严厉！这时，我忽然明白了：她们这样训练一天，肯定很累，回来只想睡个安稳觉，害怕我们吵扰她们！于是把这想法告诉我的同伴，提醒她出进动作一定要轻，注意不要影响人家休息。 晚上九点半，她们回来了。我俩装出睡着状，大气都不敢出。她们一进来，扑通一下便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大约过了半小时，才慢吞吞爬起来去洗澡，回来时，将换下的脏衣服往地上一扔，又扑通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5点多钟，我偷偷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她俩的衣服拿起来，把口袋里的零钱和饭票掏出来放在她们的床头柜上，将衣服用盆子装好，蹑手蹑脚地拉开门出去了。等我把衣服洗好回来，看她俩还睡得很沉。我们下楼去吃早餐。走时，我给她俩留了张字条：“两位警官，你们是女中豪杰，向你们致敬！你俩的衣服我已洗好晾在外面。放心，晚上我会给你们收回来的。” 等晚上回到房间，两位警官好像很难为情的样子，很礼貌地说：“谢谢你们！昨晚对不起啊！其实我们也知道出门在外的难处，只是昨天早上走的那两个师傅太吵了，我们简直没办法睡觉！所以……真不好意思！” 我笑着说：“没关系，你们那么辛苦，我能理解……” 于是，以后的每天早上，我都照例五点多起来洗俩人的衣服。期间不训练的时候，我们四个在一起唱歌，讲故事，各自讲家乡的风土人情，聊得开心极了。有时，四个人一块儿到街上去玩，她俩总是轮换着给我们买羊肉串啦等各式各样的小吃。有位警官特活跃，来去路上，和小姑娘两个一路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每当这时，我都在心里想：这人心之间的距离其实是可以缩短的啊，只要能真诚地理解，信任，尊重，包容别人，如此，还有什么样的人相处不好呢？ 半个月以后，她们给我们每人买了个包包，还有好多的零食送给我们，说是训练结束了，第二天要回单位了，并将所剩饭票全部给我们，我们拿到大队食堂换了两件牛奶。 第二天早上，她俩特意起了个早，收拾好行李，说想让我们送她俩一程，顺便好多说说话。我们俩提着她们的行李，陪着她们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很快就到了车站，都惋惜这段路程太短。但是，我们又都非常庆幸，四颗心之间已经没有了距离！ 她们走了，我俩还久久望着她俩离去的方向，不停地挥着手……我分明感觉到，她们的身影虽然逐渐远去，但我们的心却仍然紧贴在一起…… 三、信心的力量 到XXX的第二天，我们正在检查产品的返修情况，忽然从车间办公楼上传来痛哭流涕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这声音持续了大约5分钟，我的同伴浑身发抖，拉着我的手非要出去。可是没到下班时间我们不可以随便进出啊！而且，我们每一次进出，都必须有队长在前带队才行。 没办法，我去问队长怎么回事，队长说是有个囚犯几天没按时完成生产任务，自我感觉拖累了别人，自责地痛哭！ 在监狱里，中队把每天要完成的生产指标，全部分配到劳工个人头上。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出去，我俩一口饭也吞不下去。是害怕，是惊恐？还是同情，是哀伤……反正自己也说不清心里的那种滋味。 等下午进了车间，不一会儿看到二楼办公室下来一个劳工，经过我面前时，我心里一惊：这个小伙长得太像我弟弟了！我当然知道他肯定不是我的弟弟！但看到他那被烙过之后的双脥，红赤赤的，心里翻江倒海，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我分明看见，他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车位上，顾不得疼痛，便接着干起活来。我想，这应该就是上午发出痛哭的受罚之人。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小伙儿，忽然动了恻隐之心，遂去向队长打听。答曰：这小伙姓王，刚20岁，进来一年多了。劳动表现一直不好，多次受罚，屡教不改…… 我来到小伙儿的车位旁，看看他做的产品，质量不好，正在返修。我一看，发现方法就不对。我问：小王，谁教你这么做的？他回答说是没人教，自己想着做的。我便让他站起来，亲自为他多次做示范，教他如何用正确方法来做，就像平时在厂里教员工们一样，然后看着他做，直到他真正学会了，我才离开。过了一会儿，再去看他做的，就比以前强多了。我问：你以前怎么做成那样？他很小声地说：我们囚犯的，在哪里都被人看不起，一完不成任务就受罚，时间久了，就没一点儿信心了，做起事情来也懒得上心去做。我对他说：人偶尔犯一次错也是正常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自己对自己要有信心！ 第二天，我到他面前时，他偷偷递给我一个小纸团。我拿到卫生间伸开，上面端端正正写了一句话：谢谢师傅给我信心，把我当人看，那么耐心地教我，开导我，鼓励我！ 看完我又走回去，对他说：“在没有人看得起你的时候，你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对自己充满信心！努力改造自己，认真接受教育，积极表现，争取早日出去过正常人的生活！特别是你的爸爸妈妈，他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期肦你早点出去帮他们挑家庭重担呢！” 他小声说：“谢谢师傅开导，我一定努力！” 以后我每次走过去，看过产品后，总会说一句：“小王、加油！” 说也奇怪，接下来的几天，听组长说小王每天都能按时完成当天任务，且质量也越来越好。 大约过了十来天吧，这天队长忽然对我说：“师傅你还真行啊，这个小王我们罚了好几次，屡教不改。这一交给你，变化还真快。现在不但天天能按时完成任务，其他方面表现也不错。如果继续保持，我们将会考虑给他缩短劳教时间……” 我听了，感到很欣慰，觉得自己在无形之中又帮了一个人。 等到半年以后，我再去时，听说小王因各方面都表现良好，已于一个星期前提前出狱了。 我想像着小王出狱后的生活，应该更加信心满满的了。 作 者 简 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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