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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她叫什么名，除了她死了的“袜子客”丈夫，谁也不知道。村里的晚辈都叫她丁母，我也是。 每年夏天一到，我家门前的小巷子里便坐满了人。有坐着个尺把高的小马凳的，或直接一屁股塌在地上凸起的石头上的，手里摇着一把树叶扇子。那时没通电，电扇压根儿没见过。巷子狭长狭长的，有一阵阵的凉风袭来，坐在里面恍如大热天用井水洗脸那般清爽，每天午饭后，左右隔壁的人都到这里纳凉。 丁母家在隔壁，她每天必到。一群娘儿们露胳膊露背的，裤脚挽得老高，有的总爱叫我们小孩子给她们抓痒，背上的痱子一摞摞的，像一块块的疤。黑得发亮的背便显露出来，大家都黑。唯丁母任太阳再大，天气再热，她依旧长袖长裤，还穿着厚厚的布袜子，包裹得严严实实。有妇女掀开她的裤腿，只见细皮嫩肉，皮肤白晳如雪，众人的皮肤跟她是比不得。丁母像羞姑娘赶紧拉下裤腿，瓜子形的脸上便绽开了一朵花，虽然有不少的鱼尾纹，但昔日的美貌轮廓尤在。 2大家便说袜子客真有板眼，靠卖袜子居然把河南这般俊俏的女子给带回来了。那年月领进屋了，就算成婚了。丁母便成了袜子客的妻。 午后，等暑气稍减，太阳光稍弱，巷子里纳凉的人都陆续下地干活去了。只丁母还坐在那里缝缝补补或是做一些其他的手头活，反正也没闲着。有时也拿出她晒的红薯片给我们小孩子吃。不是丁母不下地，是因为她是三寸金莲，走在路上都颤颤巍巍地，风一吹就要倒似的，更不必谈到田间地头。所以丁母就一直在家料理家务。记得那时候，我总看到村子里不是这家大人吵架，就是那家大人打架，声嘶力竭地，拉都拉不开，我爸和我妈也总打架，我们姐弟都吓得哭成一团，可我从未看到丁母家吵架，甚至骂声也没有一句。当巷子里只剩下我们几个小屁孩和丁母时，我们就爱问她，你为什么好端端的脚裹得这样小啊，弄得走路都不稳，丁母说她娘非要她裹的，为的是要嫁个好男人。 我不知道袜子客算不算个好男人。反正我只知道他家比我家还穷。黑黑的细瓦，土屋子又低又窄，堂屋里就摆着一张歪腿桌子和几张少了靠背缺了脚的老椅子。听娘说外地女人不可靠，如果日子不好过，就爱跑掉，另嫁他人。但是袜子客家那么穷，我总担心，这么好的丁母要是跑了，多可惜。但是还好，丁母一直没跑。 3每当逢年过节，别的女人回娘家去或她们娘家的八姐九妹来了，丁母总是一脸的落寞。有时在巷子里我们也听到她轻轻地叹息一两声，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说想娘家人。我们说那你就回去看看你娘吧。她摇摇头说回不去了，她没进过学堂门，一个字也不认得。听我妈说，河南离我们这里有好远好远，去一趟不容易，又加上她娘家是个很偏的地方，连袜子客都找不到回她家的路了。不知是真是假。但也有人说是袜子客滑头，一来怕花钱，更重要的是怕丁母回去看了娘后不再回来，因为当初骗她们，说我们湖北这地方要什么有什么，家家有吃有喝，很富有。袜子客长年游走在外卖袜子做生意，一张嘴巴能说会道，人长得也不赖，丁母的娘便答应丁母被袜子客带走。没想这一走，就成了永别。丁母那天突然悲戚戚的吟着“远嫁的女，好伤心！隔山隔水隔了亲人，灯望着，我望着灯……”吟着吟着，眼圈儿就红了，泪悄然落下。此生，丁母对亲人的那种深切的思念只能化作一声声无奈的叹息和泪水了，归乡唯有在梦中。 据说那时河南年年爱闹水灾，年年发大水，年年有人因饥饿而死，这也许是真的。我记得那时总有河南的讨饭到我们这里来，说是田地都淹了。丁母听说是河南的，总要把别人叫到她家吃饭，把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弄给他们吃。走时还要塞几个大红薯给别人。 4河南穷，也许是她娘同意袜子客带走她的一个原因吧，猜测而已，但不管如何，丁母是真的被带了回来。我知道丁母自从来到我们这里后，就一直没有回去过，再穷，再苦，她也没有跑去另嫁，一直到她八十八岁死，都一直呆在她的这个小土屋里。除了不能下地，她在家里也没有闲着，手头活干了这就是那。丁母一生都是清贫的。幸好袜子客活着时从未对她大吼大叫，也许以丁母这样的贤惠、善良、温顺、和美丽，原本就应该得到尊重和疼爱，因为她没有诱发你发脾气的任何理由，她是那么的温柔似水，而且任劳任怨，不离不弃！ 5后来袜子客过早的病死，儿子也先离她而去，儿媳改嫁，，只剩下一个孙子跟她相依为命。虽说满头银发，但丁母依旧是坚持烧火做饭，料理家务，直到离逝。 数年后，有位中年人找来，问村里有没有一位姓丁的老人，众人说有，除了丁母，我们整个大队就没有第二个姓丁的。那中年人看到的是丁母那一座矮矮的土坟，上面长满了青青的草。那人大哭，说他找他老姑姑找得好苦啊。原来丁母的娘临死时也一直想她，叫后人一定要找到丁母，在阴间她才会瞑目。 见到娘家人，丁母在阴间也该瞑目了吧。 作 者 简 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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