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历的节气里,清明是忧伤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白下有山皆绕郭,清明无客不思家”等等,无不在营造着一种忧伤的氛围,让活人与故人叙往事,品生死。在绵长的记忆与思念里,被遗忘的人和事忽然就鲜活了,被疏忽的情感忽然就清晰了。“小三子哎,来家吃饭喔。”那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带着祖父祖母的慈颜隔着时空而来,让我一下子就跌入往事温暖又忧伤的怀抱。 听父亲说,祖父年轻时遭过不少磨难,光是牢就坐了两次。生活动荡不安。解放前,祖父带人挖后善河,完工时到领工的临洪滩地主周洪石家结账,不曾想,当晚他家的小孩被“抬财神”(即遭绑架),祖父被诬是“扒沟的”(即踩点的),关进了牢里。灌辣椒水,踩老虎凳,用尽了酷刑。祖父拒不招认没做过的事情。后来周家被通知拿钱赎人,事情才水落石出。祖父的刚强便有了一些名气。父亲说,那时是真的穷啊,祖父母生育了五个子女,在缺吃少穿的年代,逢年过节对于他们真不是一件高兴的事。一个年三十的晚上,卖完草的祖父没凑够一斤猪肉的钱,便到一位本家兄弟那想借点猪肉和白面好过年。推开他家的笆门,发现屋里东西翻得乱七八糟,人被埋在了柴草里,已被刀砍死。柴草上有一支熄灭了的香。看起来是贼劫财杀人后想焚尸灭迹,可火没着起来。祖父慌忙跑去报案,查了几天也没查出来,祖父“理所当然”地成了“贼喊捉贼”的头号嫌疑人被抓进了牢里。尝尽了所有酷刑的祖父,惨遭屈打却始终没有成招。牢外的祖母颠着一双小脚,既要拉扯下面小孩,照顾上面老人,还要沿路讨饭送给牢里的祖父。也是苍天有眼,有一次祖母到南四队麦田里拾麦子,歇晌的时候,好心的祖母帮同去拾麦的本地人家的童养媳逮虱子,童养媳无意中讲起公公的没良心,说是年三十晚上去人家偷东西不说,还把人给杀了。祖母一听,半口袋的小麦都顾不上拿,赶回报案,祖父才得以释放。两次冤狱,祖父的刚强刚正和宁折不弯名噪乡里。新四军进驻涟水时,祖父用独轮车推些他们紧缺的碗、纸、笔等东西,穿过封锁线给新四军送过去,回来时在内衣口袋或大姑的小辫子里藏一些传单带回还是敌占区的家乡,发传单、宣讲,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直到解放后,祖父母才有了安定的生活,可也没少忍饥挨饿。 在我最早的记忆里,祖父祖母也都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年幼的我记不清祖母和我之间的事,只记得每当她做了一些稀罕的吃食,便拄着拐杖站在老屋前的石阶上喊我回家的声音。那喊声于幼年的我是莫大的期待与幸福。可惜那期待与幸福并不长久,我五岁时,祖母便因病去世了。祖父是在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才去世的。常常我买本子笔的钱都是从祖父的手心里抠出来的。可等到我有能力奉养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又都不在了。留给我的是无尽的遗憾和忧伤。 惊蛰春分,又到清明。我想像着祖父祖母坟头的萋萋芳草,一枯一荣里流走了多少岁月,他们坟地的草径上始终不见小三丫的踪影。不知他们是否记挂?幸而我知道,父亲、叔叔和我的哥哥弟弟一定会为他们准备一顿丰盛的餐饭,有鱼有肉,有烟有酒,还有饺子以及一大堆的冥币。虽然我不知道祖先们能否感知后人的心意,也不知那些祭品和冥币能否随那缕缕青烟抵达那遥远的世界,可我宁愿相信他们能吃上那顿饭,用上那些钱。 我不知道我绵绵不绝的思念和“子欲养而亲不在”的忧伤,该以怎样的倾诉,才能让他们地下有知,但我知道,日月递壇,我们也会逐渐把这生与死的距离看淡。因为我们知道,生老病死,迎来送往,是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我们可以眷恋生命,我们可以执著人生,同时也要收拾好行装,随时准备和人生告别。今天,我们的祖先在坟里,我们在坟外;明天,我们会在坟里,而我们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会在坟外,这既是人类相同的归宿,又是人类生命的延续。 清明的表达,如同那野坡上灼灼的桃花,闪烁着不灭的光华。 作 者 简 介 行参菩提·“思恩·清明”散文有奖征文启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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