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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瑞达小区到八宝山公墓是三十分钟，从八宝山公墓到瑞达小区是三十分钟。每天，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出瑞达小区向八宝山公墓跑去，来来回回，要用上一个多小时。 这，不是疯狂。 是我晨练的路径。 晨练的路径是这样设定的：先从瑞达小区出来，从鲁谷路岔上石景山路，再从石景山路拐向方庄路，待跑到挂有“灵车出入专道，禁止出入使用”的殡仪馆大门时，我已经是累得满头大汗了。在这座门前静静地待上一会儿，一边轻松地舒缓着疲劳的身体，一边做浮想联翩状，想像着人生终结者的满腹无奈，省悟这一天生命的重大意义后，就开始折回头，顺原路回到瑞达小区开始我一天的生活。 时间长了，我突然有两个中年男人像是迎接我晨练一样，当我跑到方庄路和石景山路的交叉处时，总会他们两个总会准时出现，冲着我点头笑上一笑。 就这样，我在瑞达小区住了一年，也在石景山跑上跑了一年的晨练。而他们两个人呢，也迎接了我一年的晨练，伴我渡过了一年的春夏秋冬。这一年中，他们两个人总是那样呆呆在站在路口，身体极瘦，面目是那样的肮脏，头发蓬松着，就像是多少天没有梳理过似的。在我的老家的故事中，阎王殿前有名为“迎灵使者”的小鬼，每当亡灵将来的地府，阎王会派出他们去人间迎接亡灵，比如火葬场门前，比如坟墓入口，都会有“迎灵使者”出现。眼前这两位所处的位置，大致和阎王殿前“迎灵使者”站的位置一样，但是，“迎灵使者”却没有他们这样的落魄。“迎灵使者”尽管是衣着破烂，却大都是如凶神恶煞一般，这两个人却畏畏缩缩，或倚或靠的站在路边的树下，一年四季如此。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身上衣服的变化。那叼在嘴上的烟卷永远也没有熄灭过，烟卷在消瘦的手指和薄薄的嘴唇中传递着，时而会冒出一股缥缈的烟雾。 因为此，我把这两位称之为“迎灵人”。 之所以称之为“人”，是为了与阴间的“使者”有区别。 迎灵者方庄路和石景山路的交叉处，就会有不同样式的迎接灵柩的汽车从远远石景山路上开了过来，驶进位于方庄路上的火葬场。 按照风俗习惯，灵车经过路桥或拐弯处时，车上在世的亲人要撒下冥币替亡人买路。北京市政府的政策不许到处抛扔垃圾，当然，那冥币也成了禁品。无奈，在世的亲人们就用真币替代，穷者会撒下一些分币，多多少少的分为五元、十元之数，而富人呢，则会更多的，有一次陪朋友行丧礼，每逢一个路口都会撒下五十元。 我跑过方庄路和石景山路交叉口时，总会看到有许许多多的迎接灵柩的车辆撒出一把把的硬币，少的星星点点，多多的则如大雨倾盆一样，整个石景山路面顿时变得白花花的一片。这个时候，两个迎灵人就会迅如狡兔般窜到路上，拣拾那些抛洒在路面的上“买路钱”。拣拾的速度很快，路面上撒满了硬币，拣拾这些人硬币的人还要注意躲避过往的车辆，很难操作！但是，也就是否眨眼之间，两个人很快拣拾而尽，再看时间，也就是十几秒的事儿。 拣拾结束，两个人再次袖起了手，回到了路边的隔离墩上，点上一根烟，美美地抽上一口，或倚或靠地等待着下一辆灵车的到来。 那表情，非常的幸福。 我观察着他们，他们却没有在意我，只是把目光盯在了来来往往的车辆上。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常言说，天上不会掉馅饼，没有想到这两个迎灵人却在享受着拣馅饼的好事儿。 后来，我越来越对他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产生了进一步接触他们的欲望，希望和他们交谈，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为了这个目的，我创造机会，起了个大早，早早地来到了方庄路和石景山路交叉口，趁着火葬场还没有开工，迎接灵柩的汽车还没有开到，分别给他们两个人递上一根烟，就和他们聊了起来。 通过交谈知道，他们两个来自我的老家——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人。因为说起来大家是乡里乡亲的，所以，谈话就没有那些吞吞吐吐的警觉，我们之间的话就多了起来。据介绍，他们是淮阳县大连乡的农民，亲弟兄两个，过去的时候，哥哥一个人在这儿做“迎灵人”，被一帮当地的混混索要“保护费”（可见皇城根下也有不平等，竟然有人把手伸向了‘迎灵者’）。弟弟来了后，和这些人打了一架，双方各有损伤，就再也没有人“找茬”了！ 看来，他们并不是在享受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做一个迎灵人同样也有竞争，同样也有苦恼。 但是，这哥俩后来对我的述说，再次把我的认识颠覆。 当哥哥的从衣袋中掏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根，说是请我吸烟。 我摆了摆手拒绝了，告诉他们说我不会抽烟。反把我带来的那一盒“中南海”牌香烟递了过去，说是本来不抽烟，放着也没有用，索性送给他们弟兄两个抽。 就这样，在一推一让之间，我看清哥哥手中拿着的那烟的品牌了，是那种河南出产的“彩蝶”牌香烟，价格极低廉。 哥哥把“彩蝶”牌香烟放进了口袋中，从我递过去的“中南海”牌香烟盒中抽出一支，美美地把烟叼在口中，猛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在吐出了烟圈…… 那样子，极陶醉极舒服。 “我哥俩，一天拾过二百元！”哥哥神秘地对我说着，那样子很自豪，脸上充满了骄傲。 弟弟是个高中生，说出话来很有哲理性。看我对他们非常感兴趣，就对我说：“我们这也是给家乡做贡献哩！” “做贡献？” “对呀！你想一想，乡里给我们要的这税那费，哪一样不是从这里面出来的？我们的钱养着领导们呢！”说到这里，他神秘地对我说，“我们这才是自食其力，光荣！告诉你，就是给个县长呀，我也不干！” 是呀！一个人活在世上，自食其力才是最无上的光荣。尽管有些时候所做的行业被人瞧不起，但是，心中过得踏实，无愧于心，无愧于已，就会感觉到光荣驻心。 这也是一种境界！ 写于2008年冬天 作者简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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