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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汉语千字美文大赛征文】碾儿庄的泥土/赵丰

 读在现场 2020-11-17

找碾儿庄很容易,在秦岭北麓的脚下,唯有碾儿庄是三面环山的。秦岭不比南方那些小巧玲珑、女人一般的山,山势直来直去,接近平原的地方很少有缓坡,缺少过渡,宛若一首戛然而止的乐曲。它像关中平原的汉子,骨骼鲜明,性格直爽,一眼看得见肠子。

山就是山,原就是原,一目了然。这是我对秦岭北麓的印象。可碾儿庄就奇特了,它所处的位置山体凹了进去,像母亲温柔的怀抱。村子就在这个怀抱中,安详得像个婴儿。近几年,秦岭北麓开发形成了气候,一条沿山环线从碾儿庄脚下漂亮的穿过。不少美院的师生常来这儿写生。他们惊奇地发现,碾儿庄正对着的那座山头,仿佛弥勒佛的模样。他们将写生的作品发表在报刊上,引发了客商开发的欲望,于是动员村里人搬迁,说要仿照城里的别墅给他们盖新村,里边还要建河流、草坪、幼儿园、健身广场等等。村子人觉着新鲜,便动了心,可是他们又拿不准,就来问父亲。在他们的心目中,父亲是村子里唯一见过世面的人。父亲听了只是摇头,说祖先住过的地方,哪能说搬就搬的。再说了,现在你们还是农民,如果离开了土地,你们就啥也不是了。村子的人就听信了父亲的话,抱死了一个信念:一辈子住在啥地方,是命中注定的。乡上的干部来了,县里的干部也来了,都在劝说离开土地的好处。每当这时,村子就让父亲做了群众代表和县乡干部和开发商谈判谈,地价从一亩五万涨到六万,第二年又涨到八万。应当说,对于坡地来说,这是相当不错的价格了。可是,父亲的一番话就让他们哑言了。

父亲说:“土地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钱经不住花,这土地是一百年、一万年都会打粮食的。你们说,这值多少钱?”

当然,村子里的年轻人也会有动心的。他们很想离开土地做个城里人。村支书和村主任骑虎难下,就来找父亲。父亲给他们出了个主意:投票。结果是,不愿卖地的占了多数。无奈,开发商只好唏嘘再三。

从前年开始,父亲开始牛脖子那块地里葡萄和西瓜。坡上有道斜梁,东边种着西瓜,西边种着葡萄。旱烟只能供自己吃,葡萄和西瓜可以卖,换来不菲的经济效益。渐渐的,父亲也开窍了,心里也装着经济效益了,这委实令我意外。父亲选中的葡萄品种是户太八号,紫中带黑,吃起来冰甜爽口,一斤可以卖到八元。牛脖子的泥土产下的葡萄除了卖鲜果,父亲还做冰葡萄酒,县城和西安的大酒店都来订购。西瓜的品种我叫不出名字,皮薄,黄瓤,沙甜可口,常常有人在西瓜开园的时候开车来买。他们品尝了葡萄和西瓜后,免不了在牛头山和牛脖子的坡上转一圈,看看这儿的泥土跟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

泥土这东西,肉眼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城里人只好迷惘着离去。

去年,父亲迁了老屋,新房的地址选在了牛脖子那面坡下,四间两层,大院的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我说有点俗气,父亲大笑说:这你就不懂了,它镇宅避邪啊。

十年前我调到了县城里的中学,后来在县城里买了房子,让父母亲来住,父亲却总是摇头,说住在你这儿哪能接地气啊。我家的阳台上养着几盆花,总是一年不到就枯萎了。有次父亲来了,用手翻看着盆里的土,皱着眉头说你这土不行。第二天,他就提着一个篮子,里边装着牛脖子那面地里的土,亲手给花盆里换了土。牛脖子那面坡上的泥土掺杂着细沙,不知含有什么成分,草长得特别旺势,牛和羊,上了那面坡就欢喜得不得了。也奇怪,自从花盆里换了牛脖子的土,栽植的花叶就绿生生伸展着,长久不衰,绽放着旺盛的生命力。我这才服了父亲,服了牛脖子的泥土。父亲以后再来,背着手瞧着盆里的花草,得意地说:哇呀,咋样,我说对了吧。牛脖子的泥土不但养庄稼,也养花草呢。你这房子不接地气,人住在里面气血不通。我才不来住你这儿呢,爬高上低的,空气又不新鲜。再说了,见不到牛脖子的泥土,我这心里就虚慌啊……

 

作者简介:赵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哲学散文家,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第三届柳青文学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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