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抗战老兵,在我心里他是英雄。抗战结束后,父亲回家种田,俨然一个地道的农民。时间一久,没人几个知道他参过军打过仗。 我生性胆小,也寡言少语。有水的池塘、沟渠,别的小伙伴玩得开心极了,尤其是夏天来临,池塘里清亮亮的水色,对八九岁的我充满了诱惑,却只能痴呆呆地望着同龄的男孩子们在水里耍水。也许是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农村的娃,哪能怕水?有一年炎夏,父亲硬是把我拉进了小河里。当时我被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哭一边拼命地向岸边扑腾,父亲没有取笑我,而是鼓励,说学会游泳以后就可以下河抓鱼摸虾了。听到能抓鱼摸虾,刚才被吓破胆的我,这才慢慢地安静下来。六伏天,泡在凉爽的小河里,我第一次体验到快活似神仙的感觉。父亲引导我划水,说两脚向后用力,双手向两边划,我划了两下,身体就向下沉。因为水深只到我的脖子处,所以,我不再害怕了。那是午后的时光,没有风,河水在阳光下泛出一波一浪的水纹,我渐渐地喜欢泡在水里的感觉,后来竟然真的能划出好远来,直到膀子酸痛。学会游泳,我兴奋得浑身起劲,后来的日子里,我得空就和小伙伴跳进小河里,像鱼儿似的比着看谁游得快。再后来,胆子越来越大,从河边的老柳树脖子上高高跃进水中,溅起水花朵朵……从那天起,整个夏天我都泡在小河里。后来,家人都说,我自小怯生生的性格好像也变得开朗起来。 父亲操持田地,做的都是农家的活,他像我的左邻右舍的叔伯大爷一样,经过几十年的岁月耕耘,脸上皱纹纵横。我也成长起来,考上大学,耕耘三尺讲台。那年考上大学,当我整天兴高采烈时,父亲淡淡地说,你从此不用种地了。听这句话时,我心里不是滋味。在我的心里,他从没因为参加过抗战而到处炫耀,向政府和组织提要求,也没因为种地而自我菲薄,感到在城里亲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在父亲看来,种田为的是生活,是生活的本份。我从此不种地了,只是改变了生活的方式。我知道,父亲在说这句话时,他又是在告诫我。 时间过得快,一晃父亲已到古稀之年。在他老人家七十岁生日那天,宴席结束,亲友散去时,大姐问我们兄弟,你们兄弟哪个带老爷子去洗洗澡?我去,我脱口而出。 走进浴室,我看见父亲的背已不再宽厚,皮肤松弛。胳膊和腿细细的,瘦痩的,不再粗壮。父亲为了几个子女,像耗尽的灯油一样,身影在蒸腾的水汽中飘摇。其实,父亲这样变老,我知道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原来,是我在忙碌中忽略了父亲的苍老! 想到父亲第一次硬是把我拉进小河里学游泳的情景,看着眼前苍老瘦弱的父亲,我的眼眶里有热热的东西在默默地涌动。父亲真的老了,老得让我有些陌生。困难年代里,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父亲走南闯北做着小生意;为了帮哥哥家盖房子,他推着木车子到路边捡拾碎砖头;为我攒学费,他走村串户收鸡蛋跑到城里卖;给姐姐积聚嫁妆费用,他种瓜菜跑集市。当我将沐浴球在父亲身体上轻轻地划过时,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农民做惯了农活,总是闲不住。如今耄耋之年的父亲,在老家依然做着力所能及的事,菜园里,花生地,时常可见略略佝偻的的背脊,额头渗出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烁着愉快的光芒。按他的话说,他是农民,种田是生活的本份,一歇下来,身子不舒服。 作者简介:孙鹏昌,中学教师,供职于淮阴区开明中学,在省市级刊物发表散文《秋赞》、小说《煮面》、散文《在病房里》、组诗《废墟》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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