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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手艺人(三)

 淮阴语文 2020-11-18

乡村手艺人       

                           □薛正雷

                谈家奎

过完大冬,村人们就会想起谈家奎。

谈家奎,是我们那里杀猪的。

盱眙人家,喜爱在过年时,杀上一头自家养的猪,腌咸肉,灌香肠,再腌制猪头、猪肝、猪蹄子、猪尾巴、猪舌头之类的。这样逢到过年时,才能一碟一碟端上桌来,花样繁多,风味独特。

谈家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营生的。我小时候,每到寒假时,就看见他一早就挑着一个担子走村串户地忙碌着。他的担子一头是一个浅筐,里面放着杀猪用的各色刀具,有长长的白花花的尖刀,也有宽宽的厚厚的斧头样的刀,还有一个铁棒,亮亮的,好像是留着锉刀用的。担子的另一头是一个杀猪桶,像是洗澡盆一样,木制的,上面用铁皮箍了好多道,看着好像是用了好多年似的,颜色昏暗。

那个时候,杀猪对于一户人家来说,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一清早就要忙碌起来。而杀猪的事,或是头天晚上对谈家奎说过,或是更早的时间便要嘱咐预订了。

谈家奎一大早就来到人家门上。招呼主家女人烧好一大锅的热开水,留着刮猪毛时用。自己就在人家的打谷场上,摆好物件,开始准备工作。这时候,主家的男人还要准备一只犁地的耙,竖靠在墙上,以备后来挂猪肉时用。还需要一条长的大板凳子,这是杀猪时,猪躺在上面用的。

一切就绪后,谈家奎就和主家一起进入猪圈,看看今天要杀的这头猪了。猪在这个时候,好像也心中有数似的。看见人进入圈内,就不停地窜来窜去,不让人碰触。稍稍碰到,就会拼命地叫唤着。大约它这些天,也听到不少自己同伴的叫喊声了。两三人,转看了一两圈,就迅速地上手,把猪逮住了。把前蹄后蹄,都用绳子捆好,猪也就被抬了出来。

当猪被抬上长凳时,它也就不叫唤了,呼哧呼哧地等待着自己的死去。这时三两人按着猪,谈家奎也就脱去自己的外棉袄,撸起袖口,吐掉嘴上的那根烧的差不多的烟,左手拿着锉刀,右手拿着长长的明晃晃的尖刀,不时地锉上几下。真要开始时,他便说,开始了啊,都按住了啊。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抓住猪的一只耳朵,猛地一下,长尖刀就插向猪的脖颈位置去了。猪血就呼啦地涌出,溅落在猪身下面早已准备好的瓷盆里。

等到猪血放完,猪也就被放进那只长长的椭圆形的浅口木桶里。女人们,迅速地把烧好的热水,一桶桶地倒进去。这时,谈家奎迅速地拿起自己的一只扁扁的刀片,刮起猪毛了,前前后后,用力地一刮,便可以看见,那肥白光滑的猪肉。他看着这个猪肉,说着这个猪,养的不错,肉不孬。

他刮完了一面,又刮另一面,动作熟练有力。一会他还在猪的一只后蹄子下,开个小口,吹了起来。这时只见猪身膨胀了起来。他把那儿捆扎后,就又继续开始了工作。

他先是把猪开了膛,取出了里面的各大物件,各自用绳子系好挂在一边的犁耙上,之后卸下了猪头,再来一块一块地分好猪身上的前腿后腿肉肋条肉。

当这些肉都挂在门前的犁耙上漺水,围观的乡邻都在说着这个猪肉,怎样怎样,时间差不多要到天中了。

主家就会呵呵地说,都在这吃中饭。弄点这个猪肉尝尝,再烧点猪血子。

此时,冬日的暖阳,静静地照耀着这个亘古的村子。

谈家奎和乡人们在屋舍前,站着,说着,抽着烟。

而此刻的孩子们,却是在打谷场上疯玩着谈家奎给他们制作的新玩具。那是用猪尿泡吹起来的一个球,有足球大,白白的,扎上了头,竟也圆圆的如皮球般结实。

孩子们,踢着这样的球,飞奔来飞奔去,玩得不亦乐乎。

                     陈克来

陈克来,在我们那里是做面的。

我们那里的人都叫他老来子。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他在家排行老小的缘故。我们那里的人很喜爱在人家的姓或名前加上一个老字。大概是这样比较好叫,比直接唤人名字要亲切。

老来子,今年大约五十多了。住在我家前面的那个庄上。他个子不高,黑黪黪的,长得是板板正正。小时候,我经常随我母亲去他家换面条,看见他忙里忙外。那个时候,他还是个青壮年。我们去他家时,他笑眯眯的,在一边,和着大面盆里的面团,一边和人家拉拉家常。

他和面的时候,经常是穿得比较单薄,是那种两根筋的小背心。双手一下又一下的按着面盆里的面,那膀子上的肌肉就会时紧时松地鼓起来。他不时地要把面团翻个身,然后再不停地揉捏。他一次大概要和上一袋子的面粉。他说,这样的和面大约要个把小时。然后再把面团放在被子里,醒。

等到面醒好后,就开始把面拉成手指粗的条儿,然后像叠罗汉似的一圈又一圈团放在面盆里。接下来是在墙上斜插一只光滑的木棍子,大约有一米来长。人就坐在木棍前,把刚才团放的粗面条,绕八字般绕在棍子上。他做这个活,很快。不到两分钟,一杆面条就绕好了。这时他会把这一杆的面条拿到他家院子的一个架子上,然后在中间套上一根相似的木杆从上至下用力一拉,那些粗面条瞬间就如同丝般飘动了起来。我看着他神奇地如同变戏法一般,惊诧于他的力道精准,竟然没有一根是断的。不一会功夫,院子的架子上,就挂满了这有一人高的细面条。阳光里,它们通身白洁,如同新生的赤子,接受着阳光的洗礼。

老来子的面因为是这样做出来的,所以很受村人的喜爱。逢年过节,人们都要去他家换面。这个换面,就是拿自家的麦子去换他家的面条。有时赶上谁家老人过寿,或是嫁女儿,都要提前到他家去定制这样的挂面。

老来子的面条,好吃,有劲道,下水后,不断。有人问起过,老来子这个手艺从哪学来的。老来子倒是不说假话,直言不讳。说是自己以前在陕西那边当过兵,跟着那里的老乡学的。

老来子后来从部队回来,就干起了这样的营生,生活竟也渐渐地富裕了起来。早早地盖起了砖瓦房子,娶妻生子。

几年头里,我们依旧去他那里换面。发现他家屋子里放着一台机器,那是一台和面机。一团面放在里面,像是洗衣机似的,在设定的程序下,翻转搅动。里面还有一台面条机,马达突突地响动,把一团团面吃进去,吐出整齐尺寸的扁面条。

老来子佝偻着站在一旁望着,手里夹着烟卷。

时代变了,老来子真的老了,他再也揣不动那一大盆面了。

我暗暗想着。

相遇
,
那也是一种缘分

茫茫人海
,
滚滚红尘中

作者:薛正雷(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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