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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第一章)

 淮阴语文 2020-11-18

                               □驿路飞雪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诗经·国风·秦风》

                  第一章

“完了完了!所有的好日子都过完了!”薄荷开学第一天晚上放学回来,离母亲还有三丈远,就嚷嚷起来。才是八月中旬,纵是晚上十点多了,暑热仍旧未消。在路灯的映照下,薄荷脸上的汗珠颗颗晶亮。

肖一鸣心里一沉,伸手抹去女儿脸上的汗水,再从女儿的肩头上拿下书包,一边压下内心的紧张,问:“怎么了?”

“唉,反正是没有好日子过了!”进了院子,薄荷一边将自行车撑好,一边就向母亲诉起苦来。

原来高二时的老师,除了班主任王采薇跟上来继续做班主任兼英语老师,其他学科的老师都换了——别的老师换了就罢了,那个和霭的从不发脾气的数学老师竟然也换了!老师是上学期末就换了的,临放假时新老师也来过班里与大家见过面。本来大家还以为老师初来乍到,怎么也得有个蜜月过渡期吧,谁知道这位周老师,是年级数学组组长,以严格闻名,在放假前就要求学生留着暑假作业的草稿,留待开学时交上去——不仅如此,他还怂恿语文老师,要求每人假期写二十篇作文,还要有批注。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薄荷所在的班是普通班,自觉的人不多。数学作业倒都写了的,但难免要打了折扣,草稿更是基本没有;至于作文,放眼全班,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半人写了。现在开学了,就连傲娇全班盘踞龙头老大座椅一年的袁明媛,也只有不到十张草稿。当数学课代表传达老周要在晚自习下课前将草稿交上去的口谕,教室里简直是哀鸿遍野。所有人都赶紧利用一切时间补草稿。有时候一张草稿摊在桌子上有四五个人同时抄,凑够数字就拿到老师那儿晃一下,拿回来给别人,换了名字再去晃——反正都是用铅笔抄的!

薄荷说:“关键时刻,男朋友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啊!王依云不是有一个理科班学霸男朋友嘛——我跟你说过的,就(5)班那个,宋安邦,在假期里真的帮她写了满满一本草稿、二十篇作文还有认真的批注!可身为单身狗的我没人帮呀,抄都来不及,就只能直接从她草稿上撕下几张,自己又随便写了一点交了,成功蒙混过关!至于作文,我不敢糊弄,但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13)班不是跟我们一个语文老师吗?也有一样的作业,我就把许诺的二十篇作文用铅笔写上自己的名字交上去,发下来擦掉又还回去了!”

“我怎么没听你说有这项作业?要是知道,我肯定要叫你写啊!”肖一鸣纵然一向是沉静的人,听说一开学就这样兵荒马乱的,心也不由就跟着忽上忽下起来。

“我哪有时间写?不是一直在集训的嘛!”

肖一鸣不说话了。是啊,女儿是个艺术生,暑假一直在一家名叫“艺路辉煌”的培训机构进行广播电视编导专业的集训,每晚作业都要写到一点多。

高二学年结束的期末考试,薄荷的语文、英语两门加起来比全班第一的袁明媛对应的两门高出11分,但加上数学,她一下子滑到班里23名。排名的时候,班主任王采薇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说她:“你看看,要是你数学考好点,这成绩该有多漂亮!”

可从小薄荷就是个见到数学就头疼得要死掉的孩子,她自己也很懊恼。都说小姐干活,丫环最累,肖一鸣比她本人还要辛苦。本来暑假前她想着要趁暑假的空档给女儿请个数学家教,狠狠把数学补一补的,无奈编导集训,每天晚上9点放学后还有大量诸如影评、编写故事以及话题评述等作业,除此之外,还有一整本的文艺常识要背,所以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现在开学了,艺路辉煌的专业学习安排在周六晚上和周日下午,每周是不是可以抽出两个晚上来进行文化课的补习呢?

第二天早上女儿上学后,肖一鸣也潦草地吃了几口早饭,就开始收拾家务。屋里收拾完,又拿着扫帚出来扫院子。

整个院落的格局是对称的。这一边的厨房正对着那边的厨房,那一边的卫生间正对着这一边的卫生间。廊沿下面,各有一盏门灯;院子的东南角有一个水池,西南角有一个装满土的大铁瓮。瓮里有一棵半死不活的葡萄——院子不算大,但因为没有多少东西,又铺了彩色大理石,就显得宽敞整洁;屋后和院墙外有二三十棵高高的看不到树梢的意扬,此时落下连片的树影。有两棵的几根旁枝伸到院子里来,葱绿发亮的枝叶遮住了一截院墙。叶影因为阳光和风,斑驳迷离地在墙上、地上轻轻跳跃。

四星级高中清川中学在清平市南郊。学校的东边,是一排排集体农庄式的两层楼房。肖一鸣母女与另外两家合租的这个小院,是水泥村道旁的第三排第一家。平时薄荷骑自行车上学,也就七八分钟路程,若是路上人少些,骑快一点五分钟就到。

肖一鸣自从女儿高一上学期末开始在这里租房陪读,距今已经近两年。院子里住着的另两户人家,与她一样,也都是来陪孩子读书的。肖一鸣母女住西边楼下的一大间房;孙玉秀一家四口住东边楼下的一大一小两间——孙玉秀除了一个与薄荷一样开学读高三的儿子金亮,还有一个两周岁的女儿小宝;赵燕、沈雪莲母女俩住西边二楼的一个大间,赵燕另有一个儿子在市里的求实中学读高二,平日住校,只有周末才过来。

三户人家,肖一鸣家在市区,另外两家都是下面乡镇的。孙玉秀一家来自距学校三十公里的莲花镇,老公金国强,是高速公路上工程车的驾驶员,孙玉秀则专职带孩子;赵燕的老家在四十多公里外的吴王乡,老公沈志东是退伍军人,头脑活络,一直都在上海做生意。赵燕自己则投了堂哥的路子,在妇幼保健院找到一份送药水的工作——就是将仓库里的药送到药房去,工作也很轻松。

三家孩子都是高三,凑巧的是,薄荷和沈雪莲还是高一时的同桌。至于家长,因为肖一鸣年长几岁,孙、赵二人就客气地叫她肖姐。大家已经在一起住了一年甚至更长,所以彼此都很熟悉。

正忙着,孙玉秀抱着女儿出来了。两人打了招呼,说说暑假里的光景,并无新事。倒是小宝,愁养不愁长的,一个半月没见,就看出长大了不少。她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就笑了,甜甜地叫了声“阿姨好!”

一应收拾停当,肖一鸣回到房间,思前想后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决心拿出手机拨了魏央的电话。

魏央是清川中学高三英语老师,不过并非薄荷的任课老师,但因魏央是肖一鸣的高中同学,薄荷在学校受到不少关照和优待。

电话刚通就被挂断了,肖一鸣就知道魏央一定在上课。想了想,她开始编写短信,请她帮薄荷找一个合适的数学老师。

过了半小时,魏央打来电话,说曾与她搭班两年的赵老师现在五十多岁,父母均已不在;两个孩子虽未成家,但大的已经工作,小的正在读研。所以,他既没有父母需要侍奉,孙辈又还没到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不像那些三四十岁的,上有老下有小,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让他们不能安心。赵老师本人身体也很好。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带文科,不像惯带理科班的老师专讲难题;而且赵老师也一直私下带学生,听说也有艺术生在他那儿补课,应该是比较有经验的。

肖一鸣一听就心动了,赶紧拜托魏央先与赵老师联系,她想让薄荷去赵老师那儿补习。

魏央做事一向干脆利落,第二天就告诉肖一鸣事情差不多妥了。又补充说没问补课费用,怕赵老师尴尬,想必贵不到哪儿去。她将赵老师的号码发过来,让肖一鸣自己联系。

晚上六点半,肖一鸣估计赵老师应该不是上课时间,就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出乎意料的精明和年轻。肖一鸣没说上两句话,对方就单刀直入说到费用,说暂时因为只有一个孩子在补习,时间是每周一和周五。家长要求一对一,所以就不能将薄荷安插进去。也因此,薄荷也只能接受一对一的辅导。至于费用,按前面学生的标准收取:每周两次,每次两小时,每小时120块。

肖一鸣是从小到大一听数字就犯晕的,连上街买菜都是人家说多少她就给多少。此时因为内心有一丝紧张,就更是蒙,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一节课120是吧?一个月就是480。嗯,我来看看时间怎么安排——

赵老师立刻打断她的沉吟:“不是一节课,一节课才45分钟,我是一小时!而且是一小时120,每次两小时,一周两次。”

肖一鸣心里一惊,赶紧在大脑里认真计算开来:一小时120,两小时240,一周两次,一周就480,一个月下来就是1920……天啦,太贵了!

赵老师看这边没说话,也猜到是嫌贵的意思,就又说:我这里周日下午也有学生,去年有十几个,今年刚开学,还不确定会有几个。人多收费也会少点,当然效果也不如一对一的好。

说完略顿一下,也不等肖一鸣说话,就说:“你再考虑一下,下周再联系吧。我现在正上课呢,一会儿就要下课了,家长来了看见也不好。”

挂了电话,肖一鸣愣怔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才打电话给魏央,告诉她与赵老师的通话情况。

魏央也吃一惊。她只知道赵老师带学生,却没想到他收费这么高。她要肖一鸣暂时先不跟他联系,她会再看看是否有别的更合适的老师再说。

肖一鸣坐在床沿,双手撑着两边太阳穴发呆。她早年下岗后利用自己的专长在小学附近开过几年英语培训班,但因为不是在职老师,虽然口碑不错,生源却不足,也不过混个温饱而已。后来赶上拆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女儿又已高三,就想着等女儿上大学后再作打算。目前在区档案馆兼职,工作并不复杂,就是分门别类整理资料,然后通过邮箱发送即可。但工作轻松,工资也低,每月才三千;老公薄剑安,老实巴交,也没什么专长,原先是市五化交公司职工,后来公司倒闭,他就一直在邻省亲戚的家族企业里做事,常年居外,过年才回。本来日子虽素简却也说得过去,可薄剑安三年前年底开车回来过年时因为下雪路滑撞到两人,一死一伤,又是全责,不仅让历年家里不多的积蓄清零,还欠下亲戚的十多万债务。这两年薄剑安以工抵债,基本不拿回什么钱;女儿的学费,家中的人情往来家交零用都得从肖一鸣的工资里支取,手里就剩不下几个余钱了。

按理说,学艺术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根本供不起一个艺术生,但或许薄荷遗传了母亲,见到数学就头疼得要死,如果光凭文化硬考,可能考不上任何公办本科。想来想去,只有做个艺考生曲线救国了。

说起来,美术才是女儿最感兴趣的。但他们家实在学不起——学费之外,画具、画纸、颜料,消耗太快,成本太高;至于音乐更是所费不菲,学费是大头,比学美术的学费贵得多,而且除了学费之外,最好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乐器。但女儿自小都是小打小闹,没有一样认真坚持学下来的——当然,没能坚持下来并不都是孩子的原因,更多的在于她交不起长年累月一节两百块的辅导费用。考虑再三,才让女儿学了除了学费基本不需另外掏钱的广播电视编导专业。

好在女儿懂事,也听话,广编学起来于她也不算太难,暑假集训时每次模拟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这让母女俩都很欣慰。

只是,专业再好,文化成绩不够也不行啊。肖一鸣想了又想,想女儿的文化成绩,想超出她预算的补课费用,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先等魏央的消息,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收费在她承受范围内的老师。同时也想好了,先跟女儿通个气,告诉她做好去补课的准备,同时督促女儿自己先好好努力。

肖一鸣在女儿身上花多少钱一般都不说,怕她有心理负担。但薄荷虽天性乐观,又大大咧咧,却也一直都懂事,她知道家中烦难,所以一听说要补课就赶紧说:“妈妈,我现在绝对不可能去补课的!现在已经复习,我跟着老师的节奏走,有不会的就问同学。其实我以前就是没认真而已,我要是认真起来,我自己都害怕——真的,你别不信啊!现在高三了,没时间了,我也不敢再玩,就让我自己学吧!我一定认真学,把书上的题目都好好做一下——只要书上题目都会做了,考个八九十分还是没问题的!只要数学能考八九十,我考大学肯定没问题是不是?”

肖一鸣不说话,心里也在想既是夯基础,女儿又是艺术生,真要花这么大的代价去补课,未必必需;再说补课这种事,孩子愿意还好办,如果不愿意,即便去了也不一定有什么效果;最重要的是赵老师收费的确超出她预想之外,对她的经济已经形成负担。但她对薄荷能不能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从此奋发图强而心怀疑虑,因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她打电话给魏央,将薄荷的话说给她听。魏央正为此事犯愁呢。因为找过几个老师,大家算来算去,学校一周要上六天半的课,也只有周日下午有时间。偏偏那时,薄荷又要去上编导课,时间上必然有冲突。现在既然薄荷自己说了,魏央当时就心下一宽——也许缓一缓能找到彼此时间都合适的老师也未可知。

    “那就先听孩子的!她英语、语文都不差,这还有一年呢,只要认真做好数学书上的题目,她完全能够考上一个很好的一本!”

肖一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请魏央先和薄荷的数学老师打声招呼,请他多多关照一下她的女儿,以后她再找机会自己和老师打电话交流。

唉,虽然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每个做父母的梦想,可是现实摆在这儿,薄荷的基础尤其是数学这么差,她就不可能对她有太高太大的期望。她对女儿的要求并不高,不要只考民办三本或大专,因为学费太贵,她承担不起。她希望她能顺利考上一个公办大学,毕业后能有份稳定的工作就好了。

           
            作者:驿路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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