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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事 | 叶荣枝:寻找茶之真味

 卿先生的院子 2020-11-18

叶荣枝是香港乐茶轩的主人。这家位于香港茶具博物馆附近的古色古香的茶室,颇有几分老茶楼的味道,除了茶,还有粤地点心出售。我们去的那天,正好有粤曲的几位前辈在那里唱曲,听客们边喝老普洱边摇头晃脑地鼓掌,看不出新派的茶空间那种刻意的装修与气质,倒是紫陌红尘扑面而来。

叶荣枝告诉我,香港城市的特征就是市井味足,想做一个纯粹品茗的茶室,几乎不能。比如说陆羽茶室以茶室为名,却是专门的广东茶楼,他们也做了这个妥协,但是品茗学茶,还是主要功能。

与叶先生接触下来,才发现他和乐茶轩一样,其实都经历过众多的茶事繁华:比如普洱老茶的收藏热,名家紫砂壶的暴涨,各种茶的起伏,可是这些事情浑如春风过耳,在他身上都没留下什么印迹,反倒使他成为一个朴素的茶人,弄明白茶,包括那些已经被冷落的茶,才更是他的需要。

朴素的泡茶法则:不为名物所累

去见叶荣枝,发现他一直奔波在那些“非主流”的茶事里,比如,去南京的丁山寺为僧人们制作一款茶。他告诉我这段茶缘:丁山寺是南朝梁武帝时建的寺庙,唐朝已无,近年恢复重建,发现后山有很多茶树。相传是当年达摩祖师在这里修行,因为困倦,索性把眼皮扔在地上,瞬间变成了茶树。这么有意思的故事,当然吸引他。

不过更有意思的是,从年轻时候就热爱书法的叶先生,发现庙里的住持字非常好,“我们是着意为之,他写得却浑不在意,高人”。

就为这个书法机缘,所以要去丁山寺做茶,打算专门做一款绿茶,形状有点弯,让人想到当年达摩祖师修行的故事。问他,绿茶最近不太主流了,怎么不做别的茶?叶先生一愣,说,他从没有这么想过问题。

叶先生出身中医家庭,香港的人家,普遍喝茶简单,他小时候喝普洱,水仙加药做成的“神曲茶”,都是帮助消化去滞、去暑湿、解毒去腻的茶。“尤其是过节点心吃得多,父亲必叫我们喝普洱。”舅舅喜欢一种叫“香六安”的茶。大热天的时候喝,因为廉价耐泡还有大麦香味。“其实和六安茶没关系,是用乌龙茶骨这种下脚料做的,里面会加珠兰,茶色深红,滋味也顺。”

香港茶艺协会会长叶荣枝

正是这种安稳的茶世界,使他对待茶有了基本的认识和判断,之后虽然经过无数风浪,可还是很平实。

看叶先生用的紫砂壶,也是最普通的手艺人作品,不过选的好矿料,手法也简单,是普通的素壶。不过,要是知道当年他的手上过过多少好壶,才能理解这种平淡不容易。

上世纪70年代,当时叶荣枝还在香港中文大学的图书馆做研究工作,香港的立法会议员罗桂祥找到图书馆,想查一些紫砂壶的资料。他最早从英国购买到清代匠人邵旭茂的壶,之后陆续收藏了一些壶,但是相关的知识却匮乏。馆长动员当时还年轻的叶先生帮助罗先生查找资料,结果几人聊得投机,叶荣枝和罗桂祥干脆去宜兴寻访中国当代紫砂壶去了,那是上世纪70年代末期:“当时还不流行作者往紫砂壶上署名,即使是大师顾景舟,也和大家一起生产,他们的作品,每把也就卖5元钱。我和罗先生到大陆早,在陈列室里看到他们的作品,完全惊呆了,那么好的东西,当时也没什么人买,负责出口的南京进出口公司也不懂得如何销售。”

他和罗先生注册了公司,找了一批最好的作者来做。“在我们看来,紫砂实在是中国手工陶器中最值得关注的门类,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在完成,带有浓厚的个人色彩,这就是艺术品。”当时他们定制了一批产品,并且要求每位作者都打上自己的款,恢复到从前的风格。“也算是机缘巧合吧,现在宜兴的大师的每个人的作品都在手上过过。”

当时宜兴还没有出口权,他们又找来一家广东的公司负责出口,要求作者刻私人章,打上年份,在壶上留有痕迹,给顾景舟和蒋蓉定了最高的级别,每把5000元的价格收入;给徐秀棠和吕尧臣定为B级,每把1000元,在当时都已经是顶级的价格。这批艺术家也尽心尽力,做出了一批上品紫砂壶,都带有浓厚的个人风格,他们在香港的亚洲艺术节上展出了这批作品,当时就引起了轰动。

罗先生和他的这次展览,使当代紫砂壶进入了香港收藏界,现在一把当时的大师壶,价格都上千万元。可是叶先生却觉得越来越没意思。“我后来还去过若干次,80年代反复去,可是当90年代资金大笔进入时候,我就主动退出了,因为大师的紫砂彻底不再是使用品了,全变成了钱。我越看越不喜欢,觉得这哪里还是艺术品啊,自己也没留什么在手里。”

别人趋之若鹜的机会,他不在意。原因还是他觉得茶是个平实之物,需要使用的器物,基本上应该是一般人用得起的东西。他现在的乐茶轩里的紫砂壶,贵的也不上万,都是他在当地找好的手艺人按照他的要求做的,要求保证手工的传统和矿料的质量,都是在日常使用中很舒服的壶。

而他自己,经常放弃了用壶,何先生给我展示他自己泡普洱茶的器物,一对用德化的瓷土烧制出来的陶土杯,他找当地的老手艺人制作的,出水非常好,尤其是断水干净利落,他日常就带着这么一对出去给人们上课,或者展现自己的泡茶手艺。“我故意烧了陶的温度,因为古朴大方。”这对杯,一个做泡茶器物,一个做公道杯,跟了他十几年,也没有舍弃。

叶先生泡茶的桌面非常简单。除了对杯,就是一些竹器。桌面是旧竹帘,上面有竹子做的盖承,也是因为使用得多,包了浆,看上去非常温润,是东方审美系统里的东西。他在上面镶嵌了一粒小珍珠,算是唯一的桌上奢华,这种盖承是他最先制造出来并使用的。“当时也是瞎想出来的。帽子下面,不都有放帽子的东西吗?就自己动手动脚做了这个。”现在很多人学着做。他并不在乎,“你想得到,别人应该也想得到”。剩下的茶则茶针,全都放在一个老竹筒里,也是使用了几十年的东西,温润自生光。

桌面的东西不多,都各有用途。“泡茶还是要讲究法度的,我使用的每件东西都要想起合理性和科学性,不多用,也绝对不使用名物,人不能为物质所累,当年陆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也不带领人们追求名物。”

在他的理解中,泡茶肯定不是表演。“我们是为了做事而做事,不是为了自己而做事,何必为了让大家看你而让自己成为表演者呢?”

但是,简单并不是叶先生唯一的特性,他前不久在深圳主持过一场唐茶的聚会,就是找专人制作唐茶,然后用法门寺地宫里发现的茶器的复制品来泡茶,带领大家赏鉴唐人的茶风。“那茶用的是云南的蒸青毛茶加工成的饼,因为我看陆羽的文章,然后根据他的感受挑选的茶风味,带点他写的‘夜宿野人家’那种感受。茶饼做了很长时间才好,喝之前也是完全按照唐人习惯,烤、打碎、碾、用罗筛。”“好喝吗?”我非常好奇。可是叶先生并不吹嘘,只是说见仁见智,但是确实回甘非常好,如涌泉。他说,之所以这么费劲做这种关于茶的唐风雅集,还是想建立关于茶的法度和常识,“目前自己玩得太多,太随意了,或者捏造古人的习俗,都是我不喜欢的”。

寻访皖西茶:黄大叶和六安瓜片

访茶,是他从一开始接触茶就养成的习惯。去茶山找到老师傅,喝到按照正宗的传统手工做的茶,是他的最大爱好。叶荣枝的访茶,并非什么茶时髦就做寻访什么,而恰恰相反,很多被遗忘的茶,才是他最喜欢的。比如20多年前,他就开始寻找黄茶的原始做法。

香港乐茶轩的一场民乐表演

“1991年我就去安徽找过黄茶的做法,六大茶类里,别的茶香港都不难找到,可是黄茶几乎没有。著名的君山银针,算是流行的黄茶,特别好看,在杯子里上上下下,一共三次,可是我对它不感兴趣,觉得只不过是福建移栽过去的茶种,不是我喜欢的。当时四川的蒙顶黄芽我没喝明白,安徽的霍山黄芽的生产工艺改了,也不太对,我总觉得自己的茶系统里缺这么一块,所以想弄明白。”

2003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浙江碰到了一位戴先生,聊天知道对方是安徽的。再问是安徽哪里的,对方说,“说了你也不知道,金寨的”。露出骄傲和谦卑并存的神态:我们那里去不了,从合肥坐车要十几个小时呢。“我高兴啊,拍拍他肩膀说,我去过两次,去找黄茶,但是没找到正宗的。戴先生特别高兴地说,当然啦,30年没做了,不过我爷爷还能做。”没想到就这样找到了线索,2003年“非典”期间,他也不顾忌,直接从香港去了安徽金寨。从火车转汽车再转小货车,终于在古碑镇坐上了拖拉机,看到了晚霞中的茶树和迎接他的戴先生的爷爷。

这里是正宗的霍山黄芽出产地,历史上早有记载,而且生产技术早于绿茶。因为茶叶色黄不受欢迎,当地才慢慢改进衍生出了绿茶的制作技术。

叶先生经过研究发现,黄茶虽然外形不美观,可是自有其内涵。尤其是当地茶种经过制作,按照明代的茶书《茶疏》记载,具有消除积滞的功效,而且耐泡,解渴消烦。但是因为是粗品,70年代就停产了。他此次前往,就希望能喝到焦香和焖黄的黄大茶和黄小茶。在他的动员下,戴老先生按照传统工艺为他制作了黄茶,三口锅上阵,却不用手炒,而是用一个竹编的扫帚样的东西炒茶。戴老先生年纪虽大,却手法利落,炒好后焖黄发酵,全部一人完成,之后再使用老火焙干,叶先生说,叶片这时候带有浓郁的焦糖味道,茶汤特别甘美,而且色泽特别明亮。

这种茶虽然目前产量不高,可是他的茶馆常年订货,所以当地人还是努力生产。另外种茶就没这么容易做了,传统的六安瓜片也是他心头梦想。“香港人虽然总听说六安茶,可是真没几个知道什么是六安瓜片的。我前面和你说过我舅舅喝的六安骨,和瓜片相去甚远;还有一种六安篮茶,是安徽祁门生产的,工艺很复杂,可是也并不是六安瓜片。”

正好祁门卢溪我去过,这种生产工艺类似于黑茶的茶装在小竹篓里,常年销往香港和东南亚,据说有很好的去腻去湿功效。但是这并不是六安瓜片。

真正传统的六安瓜片,在香港非常少见。而近年内陆恢复生产的瓜片,他也觉得不对。“六安瓜片之难得,在于它的工艺极之考究。颜色墨绿,香气高扬,略带花香,汤色黄亮,滋味醇厚,丰富饱满,佳者如咽精肉所炖之清汤,而清幽鲜活又决非荤腥所能冀及也,我多年曾得一试,印象难忘。”听叶先生说得这么口角生风,我才想起来,他也是个注重美食的人,前两日和他吃饭,去的是他挑选的一家老广东餐厅,点的菜,都是最传统的菜式,务必保持老派粤菜那种制作技法,比如棱鱼球一定要蘸蚬酱。口感的敏锐是养出来的,爱好茶的人,极其重视口感,对喝到的好茶念念不忘,这是必然。

“六安本以芽茶著名,瓜片的出现大概始于上世纪初,据说是麻埠一位祝姓财主与袁世凯熟悉。但袁对茶叶的要求很高,祝出高价找来茶农专采开春嫩芽的第一、二片新叶,炒制而成,得到袁世凯的赏爱,因而争相仿作而成为名茶。据说是从鲜采芽叶中掰下嫩叶,单独炒制,品质更上层楼,遂风行一时,又因形状扁平,有如瓜子片,故得名。”

他说他也是像上次找霍山黄芽那样去了古碑镇,不过还需要往更山里齐山进发。这里是自古以来的瓜片产地,附近的水库地区出产的最好,以齐山这里的最佳,出产茶不仅叫瓜片,更叫“名片”。好不容易到了那里,找了正宗的老茶农,可是一喝大失所望:“面目全非,完全丧失了过去的香味。我才知道,是今天的制作办法不对造成的,以往六安茶属于昂贵的贡茶,有一套复杂的技术制作过程,比如最具特点的掰片工艺。”

一般的瓜片每年谷雨前后采,采摘时候挑一芽两叶的整株折断,然后分级别掰片,嫩的放中间,顶芽放左,老叶放右,然后分开炒,耗工很大,这也是它质量好的原因,因为经过摘后处理,已经完成了一次轻发酵,茶叶的滋味更醇和,而且分开加工也使茶叶大小不同的叶片都能达到最好状态,每种形状的茶叶都要过若干道火,每锅只有数两鲜叶。最后的成茶也就格外特殊。

“可是现在为了节约成本,首先不再采回来进行掰片了,直接在树上掰,那样芽不断出来,几天内可以采上三四回多而快,产量就高。自90年代开始,当地已经都是如此做法了,这样的结果,就是内涵物大量降低。我央求农民按照最传统的方式帮我做一次,可是他们都很茫然,得我非常详细地解说,才有人说,对,过去是这种做法。”这是最让他难过的事情,旧有的名茶,居然在当地都已经被遗忘了。

“我大概慢慢明白了茶的道理,不能追求表面的茶香,也不要追求其形状和外观,更不要追价格,而是要弄明白茶的根性,认真研究它的质地和类型,就知道它适合做什么类型的茶。”这两年,他找各种茶已经到了境外,“那里的环境好,老茶树多,就是工艺还不行,我去就是按照我的想法去帮当地人做出好茶”。

叶先生追求的是有根性的茶,也就是不是扦插的、那些无性繁殖的茶。“我们去老挝的丰沙里,用当地的老茶树做成月光白,或者做丰沙里青饼,都非常好喝。还去大吉岭,用当地的茶叶试验做绿茶,结果很多朋友都喜欢。我一位美国朋友把我拉到不丹去,帮当地人做茶叶,我们在不丹庙会上还碰到了当时的王子,也就是现在的不丹国王,他觉得我们的茶非常芳香。”叶先生说。

老普洱的误区

在叶先生心目中,普洱,包括六安篮茶,都是家常茶。“看重的还是实际功效,就像‘六安篮’,当年传说佛山的一次瘟疫就靠其拯救,也可见其去湿去滞的效果了。”普洱也是如此,一直是香港人最普通的茶,70%以上的人群都日常喝普洱,要神秘化,实在神秘不起来。“我是爱喝茶的,刚毕业时候就去买好茶喝,那时候一个月收入500元左右,‘红印’价格也平实,几十元。传说中的‘宋聘号’,也就是100多元,每个月我都喝一片‘红印’,当时喝得也简单,就觉得是好茶,但是并不离谱。每次喝一定洗茶,因为是陈年茶,觉得有灰尘味道。现在不太喝了,大笔资金进来之后,炒到这么贵的价钱,已经脱离了日常茶的范畴,谁还日常喝?而且你看现在谁舍得洗茶?都脱离了我喜欢的茶的范畴,但是不洗,我心里始终有点别扭。”

乐茶轩的藏茶

很多是叶荣枝自己找来的

不过说到那些喝过的好茶,他还是很高兴:“宋聘号”柔软,厚重,醇度高;“红印”则又滑又香,还有力量,“像有根很细的针在里面,很有劲”。这些老茶的品尝,让他多年难忘,也成为现在去寻找好茶的某种谱系。“我一直在研究,当年那些好茶是怎么做出来的,什么山头,什么加工办法,什么储存条件。”

与一般人推崇老茶的方向不同,他不觉得越老就越好。“我喝到的‘红印’就比很多号级茶好喝,可能还是因为时间正好,加工也精良。”说到任何茶,叶荣枝都有自己的价值与判断标准。

香港是存普洱的好地方。叶先生专门研究过,当时西区住满了中国人,中区住的是洋人,地价都很昂贵,所以很多茶楼的仓库放在了东边,那里潮湿炎热,茶容易发酵,尽管现在很多人说马来西存放茶,陈化效果要比香港好,但是叶先生并不觉得,香港的四季温差大,有冷有热,有时候湿润有时候干燥,他觉得这反而有利于茶叶的陈化,那些微生物可以休眠,也可以活跃;而且人们在长期存放中积累了自己的规律,海风很大,要避免发霉,可以开窗通风。“后来发明的干仓湿仓理论,我一直不是特别赞同,其实干湿仓只是相对概念。你看香港,开门就是干仓,关门就是湿仓,很多仓库都在山边特别潮湿,有时候还要开门去潮呢,没有那么绝对。”

他研究从前的老茶,发现在生产中,就存在着发酵。“当时的老普洱在运输、加工、存放中经常要接触到水,所以一直处于发酵过程中。1980年代我去到云南,当时很多普洱就堆放在地面,所以在制作中肯定还在发酵,过程中还有淋水工艺,也在促进其发酵,我总结了,在制作中就有四次发酵,然后经过存放继续发酵,这可能恰恰就是它好喝的原因。可是现在不对了,机械化制作,然后不晒青,全部是烘青,整个的风味都破坏了。”

在他看来,不经过陈化的茶,始终是寒,不适合入口。“有些人现在推广生茶,说甜。其实普洱要那么甜干吗?开始苦涩浓郁是没有问题的,陈化后就好了嘛,你看梅花不也是从苦到香?”按照他的理论,新鲜的大叶种茶,并不适合饮用,“当地农民吃茶,都用瓦罐然后火烤,不就是怕寒?”

香港人是在日常生活的饮茶中发现这点的。“60年代大陆搞‘文革’。茶叶出不来,我们从东南亚进口茶叶,那里的茶,质量不行,结果茶楼有老师傅觉得要加速陈化,开始往茶上泼水,结果效果不错,并不是特别讲究,也不是特别精细,香港人就是想喝得简单舒服。这种方法后来传到广州,再传到云南,成就了熟茶。”

与一般的茶人不一样,叶先生并不贬低熟茶:“只要是按照传统办法做的,都不错。”他说70年代云南人做熟茶,还是很扎实基本的手工,选择的茶叶都是有叶片和软枝的,他这里有批70年代昆明茶厂的厚砖茶,拿出来泡给我喝。一般人总觉得熟茶无香味,可是他的茶很奇怪,一股浓郁的枣香味从里面慢慢出来,还能依稀感受到茶叶本身的清香。问了叶先生,才知道,其实关于普洱的这些香味的表述,比如枣香,樟香,都是他们在品茶之中慢慢建立的,茶叶的香,来自于陈化的不同阶段:“这就是我说普洱的回天力。不能让它一次发酵死,哪怕是熟茶也一样,让它们慢慢陈化,放上一段时间后,自然就出来好茶了。”

本来普洱是按照正常的规律发展的,可是80年代开始有人炒茶,1997年香港回归,移民大增,许多仓库开始清空,大量老普洱上市,许多人都发了横财。“我没有参与,我觉得那已经让普洱丧失本来的面目了。我这里的老茶,都是从前进货时候留下来的,而且,不是所有老茶都好,很多后期的大陆茶,也许是为了节省成本,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采用了拼配技术,那种茶,我就不喜欢。”他说自己始终在用专业挣钱,靠暴炒挣的钱,不愿意介入。

除了老茶,他也去寻找新茶。和在别的茶门类的行为一样,去找到好普洱,做出好茶的心思一直浓烈,倒真不是为了普洱热门,很多人传说他有款“老鼠嫁女”的茶饼,做得特别地道。“其实也就是按照老办法做的。”80年代他就去普洱茶山,“农民太穷了,种了那么多年茶还那么辛苦。”接着去拜访茶科所,“他们做什么茶啤酒、茶饮料,想不到怎么能把普洱做好,我就只能靠自己了。”

那是1996年他去易武古茶山,找当地的村长张毅加工的,当时易武还没有电灯,整个小镇黑糊糊的,古树茶的概念也没有流行开,但他是奔着“有根性”的茶去的,那里的乔木古树茶天然就是他想要的。80年代大规模推广的无性繁殖的茶树还没有在这里安家,贵的不是茶叶,而是手工。“我们的做法也很简单,就是按照最传统的方法加工,首先是采单一的山头茶,然后是顺应时间而采,采摘也按照老法,枝叶都在上面。最关键的,是用太阳晒青,晒青之后放上一年才压饼,也就是我在前面所说的。这些普洱在制作过程中已经发酵了,做得不多,一共也就3吨左右,后来基本归了合作伙伴,我这里也没有,2006年才买了一些回来。”

他拿出一片,纸上面是木刻的丙子年老鼠嫁女图案,这也是外面俗称的由来。“当时做茶放心,现在不行了,一袋毛茶收购来,上中下三部分,要分开品尝。”叶先生说,他不在乎某些茶一时的入口不好,有些特别苦,可是那苦中带有芳香,还有浓烈的回甘,就是有根性的好茶。这种茶,苦而不涩,即使做成熟茶,也有回生之力,还会慢慢陈化,只会越来越好。可是现在那些后期扦插的无性繁殖的茶树越来越多。“我去参加西双版纳州50周年庆典,他们定做的庆典茶是不会错的,可是喝起来,还是有问题,苦涩,有股燥火。我问当地人,是不是用了大渡岗的烘青毛茶,他们说是啊,还告诉我,那批茶树是50年代种植的,现在已经很老了。可是我查资料,知道得很清楚,那批茶,不是有性繁殖,怎么都不会好啊。”

在叶先生看来,茶可以不名牌,但是一定要天然,要真,有缺点不怕。他泡自己的“老鼠嫁女”饼给我喝,这应该是目前市面上很少的恢复古树茶制作后,陈放时间最长的茶饼之一。当年收购时候,也觉得苦。“可是你现在喝喝看。”入口极其甜,而且气韵很绵长。

现在叶先生还往古茶山跑,可是跑跑也怕了,他觉得就像当年紫砂一样,大批资金进入,很快使茶变了质。“价钱一涨上去,好茶也弄坏了,其实茶好真不在价钱,我现在的办法,就是走在别人的前面,去搜罗一些尚未暴涨的茶山的茶。”因为去得早,所以各种山头的茶他都有一批,勐库、班寨、景迈,价钱也不贵,普通人还能喝得起。“可是按照现在爆炒的模式,包括现在人做茶的方式,几乎把好茶都做坏了,还动员大家喝未经存放的生茶,唉,这种方法不对啊。”说到最近的普洱,连说话最平和的叶先生,也开始呈现了焦虑的神态。

不过好就好在他的所求不多。“我用专业挣点小钱。”乐茶轩除了有茶出售,还教人喝茶,不过喝法简单,茶具也不复杂,和他自己使用的很相像,唯一与外界不同的教法是,在喝茶前,整个人先安静下来,最好是大坐若干分钟,这样就能体会到茶的真正味道了。

窗外是繁华的中环,窗内是和叶先生学茶的忙里偷闲的香港人,茶道之一脉在这里生长,实在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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