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四是1682年搬进凡尔赛宫的。 时年44岁,登基已有39年。 凡尔赛是个小地方,1623年——魏忠贤当东厂长官那年——这地方成了皇家狩猎场。 为了打猎后住着方便,法国国王路易十三开始修凡尔赛宫。 您不妨将凡尔赛,理解成清朝木兰围场的行宫,大概就可以了。 路易十四为啥好好的巴黎不住,要住凡尔赛呢? 一来是,巴黎市区挺窄的,弗朗索瓦一世他们都住卢浮宫,宫廷也不开阔,想玩点啥施展不开。 二来,就得说投石事件了。 路易十四刚登基时,母后摄政,红衣主教马萨林辅佐。 题外话:这个母后,就是大仲马小说《三剑客》里,达达尼昂们辅佐的王后,奥地利的安娜。 大家都知道1649年英王查理一世被斩首,其实那之前之后,法国也闹起来过,孔代亲王闹事,是为投石之变。十岁的路易十四曾连夜逃离巴黎。 我很怀疑这事给他留下了终身阴影。 题外话:这次逃离巴黎,在大仲马小说《二十年后》里,有精彩的描述。达达尼昂又一次救驾了。 后来路易十四亲政时,不再用首相,亲自掌权。 君权神授,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自己就是万王之王。 具体做起来:削藩,打压贵族,重用中产阶级。 他指望法国境内从此没有诸侯,只有廷臣。 凡尔赛,也是这种巩固的一部分。 搬到凡尔赛之后,路易十四就开始大搞风格了。整得花里胡哨的。 比如,凡尔赛宫有个镜厅,是路易十四拿来摆阔气的。 您会问:镜子有什么好摆阔的,还特意镶金戴银的把玩?其实在16世纪到17世纪,欧洲只有威尼斯一处所在会制镜子,威尼斯人守口如瓶,把这秘密遮盖得胜过可口可乐配方还神秘。法国财政大臣科尔贝尔使尽计谋,终于从威尼斯偷运出几位匠人,回到巴黎,开始制镜,路易十四大喜。那时他老人家正不惜工本,大造凡尔赛宫,吹嘘自己如何光芒万丈,于是特意在凡尔赛造了一列镜厅——如今你去,会觉得诧异:如此巴洛克风格五光十色的黄金卷纹,配着一片片镜子,不觉得过分? ——但反过来想,那时物以稀为贵啊。 路易十四要的,就是这么稀罕劲儿。 比如,文艺复兴那会儿,欧洲家具基本不流行镶嵌技术,基本靠雕刻:给家具表面上刻出美女、狮子、海豚、叶子、藤萝,所以您家里家具连起来,可以开个动物园。晚上睡觉时,都不敢起夜。 后来差不多是17世纪,法国人开始用黑檀木来做家具镶嵌;路易十四那会儿,流行用黄铜、象牙、骨质、贝壳、天青石、黑曜岩、大理石、犀牛角那些东西镶嵌家具。把东西做得金灿灿、螺旋、奔放、华丽、璀璨,让人一看就觉得暴发户气质。 我们开玩笑说路易十四那是土豪金,其实许多只是黄铜。但架不住看上去金闪闪的呀。 凡尔赛官方网站提到过,路易十四一天的行止: 8点半,起床。医生拜访过之后,就有个起床仪式。百来个宫廷重臣来,看国王梳洗刮胡子,着装,喝早餐汤。 10点,国王穿过镜厅,照样一群人围观。有些宠臣有机会跟他说几句话,写个纸条啥的。然后他去教堂坐着,听乐团每天谱的新曲。 11点,国王回自己的房间开会。周一周三周四周日是国政会议,周二周六是金融会议,周五是宗教会议。 13点,回自己卧室吃饭。 14点,国王可以去花园溜达,也可以去打猎。 18点或19点,写信,看文件。 22点,大堆人围观他与皇室成员吃晚饭。吃完了再有些乱七八糟的礼仪,与亲友们交流一下。 23点30,上床仪式,睡下了。 所有这一切,当然,都是前呼后拥、从者如云的。宠臣们得追求这种资格,甚至以能旁观路易十四蹲他那个天鹅绒金马桶为荣。 这么炫富,这么造作,这么把自己神化,是钱多了烧的么?是膨胀变态了么? 也不全是。 对路易十四而言,凡尔赛比巴黎开阔,地方大。 与此同时,各地诸侯贵族都搁这儿,比较容易控制。 大家在凡尔赛,忙着一天到晚舞会、宴席、搞庆祝、邀宠,整得花里胡哨。 钱都砸这块了。 之前说过,奢侈品的用途之一,是社交距离阶级划分。 哄着贵族们把钱和时间都用在摆阔炫富邀宠上,路易自己成了高高在上的裁断者。 所有诸侯都忙着烧钱讨好他。 如此一来,法国反而就太平了。 与此同时,当时在意大利的大音乐宗师维瓦尔第(大家应该都听过他的《四季》,众所周知,他和巴赫、亨德尔是巴洛克时代三大宗匠),路易十四试图劝诱过他。 在罗马整出各种超级大建筑的大宗师贝尔尼尼,也被路易十四邀请过。 路易十四还搞来好多幅威尼斯大画家委罗内塞的大型油画。 加上之前的镜厅,说白了: “教皇给意大利整成啥样,你们就给我在巴黎,整个更牛的!” 路易十四,这是要跟教皇争气象,让巴黎代替罗马,成为欧洲的中心。 所以咯,一切看似夸张的炫富,背后或多或少,都是为了划定阶级。 话说回来,这么牛气十足的路易十四,其实在凡尔赛措辞说话,也不那么浮夸。 现在能看到的书信和语录,大多都很讲遣词造句。 以至于19世纪王政没了之后,许多老派学者还时不时会提起,说凡尔赛的廷臣们,那是真会说话。大概是既能显出贵气,又能不失风度。 一般惯例的口吻,大概是这样,我打个比方: “亲爱的张佳玮。我谨代表法兰西国王路易陛下与您通信。上周您进呈的红烧肉食谱,陛下甚为欣赏,极有兴趣与您进一步接触,希望您能来继续为他烹饪红烧肉。 陛下另有一个不情之请。陛下素来关心民众福祉,希望能为全国的穷苦家庭出力;陛下悉知您也在推广懒人红烧肉食谱,深觉不谋而合。 为了让吃肉的快乐广泛传播,陛下建议您不妨考虑来到凡尔赛,将懒人红烧肉的食谱教诸各位贵族。您的回答将由我呈交陛下,陛下等候您对我们美好未来期望给予的积极回答。 此书信谨致以红烧肉爱好者的您,并寄托我与陛下的深情与敬意。亨利·德拉夏瑟伯爵,崇高的陛下路易十四之秘书。” 这才是17世纪到18世纪,凡尔赛的口风。 当然咯,如上所述,这种风度,本身也是一种姿态: 让大家都学着这么说话,学不会就低人一等,也是一种手段。 还是那句: 一切炫富与姿态的调教,背后或多或少,都是为了划定阶级,更好地控制。 今天想起来写这个,原因是:恰好收到了凡尔赛的募捐邮件。 毕竟每年这地方需要1500万欧的维护、保养、修复,而疫情期间,凡尔赛也很辛苦。 当此“凡尔赛”流行于中文互联网世界之时,当此微妙的炫耀成为话题时,收到这个“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的邮件,感觉好微妙…… 免责声明 以上内容为用户在观察者网风闻社区上传并发布,仅代表发帖用户观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