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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母亲病重，哥哥特意跑来接妹妹回去探母。当然，花自芳不能直接见袭人，只能报告到王夫人这里。 贾府的规矩，丫头未必有资格为父母奔丧。贾母就说：“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但是姨太太是一定有资格为家人守丧的。赵姨娘不是“和太太告了假，出去给他兄弟伴宿坐夜，明儿送殡去”吗？ 袭人是没有下文件、却主持工作的姨太太，而提拔她的正是王夫人。于是王夫人马上批准：“人家母女一场，岂有不许他去的”，还特意通知了王熙凤，“命她酌量去办理”。 于是王熙凤派了两个媳妇、两个丫头、四个跟车的男仆，派了一大一小两辆车，又命袭人“穿几件颜色好衣裳，大大的包一包袱衣裳拿着”，又要亲自过目。经过检查，她发现袭人的褂子太素，也不够暖和，于是又把自己的一件大毛衣裳送给了袭人。 这段细致的描写，其实已经超出了管家少奶奶对一个通房丫头的关心，而有朋友的亲情，甚至一定程度上，包含着盟友的感情：袭人是宝玉的代理主妇，而王熙凤与宝玉，无疑是同一阵营的盟友。 好吧，感情的成分我们先不考虑，先来说说公开的、官方的待遇问题：一个丫头回家探亲，派八个仆人跟从，是否太过分了？ 当然过分。但如果考虑到袭人不是丫头，而是享受着姨太太待遇的“屋里人”、主持工作的怡红院总管，你还觉得她的待遇过分吗？ 是的，待遇要同身份一致，用丫头和姨太太相比，那是上海话“鸡同鸭讲”，没有可比性。但是，袭人这个姨太太，和赵姨娘这个姨太太相比，她的待遇是否过分了？赵姨娘给死去的兄弟伴宿，可是连小丫头的孝服都要向人借的。 嘿，赵姨娘的话，岂能认真？雪雁就知道：“他们一般也有两件子的，往脏地方去，恐怕弄脏了，故此借别人的。”赵姨娘的小丫头子小吉祥儿，并不是没衣裳，却是舍不得穿自己的，弄脏也弄别人的！ 我们不知道借衣裳是小吉祥儿的主意，还是赵姨娘小气。但是从这一件事，无法确定赵姨娘待遇低、不如袭人。至于赵国基的抚恤金只有二十两，袭人娘却有四十两，那完全是因为赵家是“家里的”，而袭人是“外头的”的缘故，更不能说明问题。 这个证据不可靠。那么，有没有可靠的证据，能证明袭人的四仆、两车、大包衣裳的待遇是否僭越？是否凤姐格外施恩？是否王熙凤秉承王夫人的暗示，给了袭人特别的厚遇呢？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戏份不多，但出场次数不少，几乎是贯穿始终了。她也是老人，从王夫人嫁到贾府就跟了来，熟知贾府的规矩。而她的本职工作就是“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当然对出门的规矩更加精通——说是“太太奶奶”，但一定也包括了姨奶奶们，只不过她们独自出门的机会不多罢了。 这位熟知规矩的小人物，在凤姐的叮嘱安排之后，回答了这样一句话：“都知道。我们这去到那里，总叫他们人回避。若住下，必是另要一两间内房的。” “去到那里”，是指哪里？袭人从前也回过一次家，宝玉还去探望，但显然是自己独来独往。那么“总叫他们人回避”，“必是另要一两间内房”，是指哪里？ 只能是指其他姨太太回娘家的情况。也就是说，周瑞家的还曾跟着别的姨太太回过娘家，而且“叫他们人回避”“另要一两间内房”也是通行的规矩，并不是为袭人所独创的。 读《红楼梦》，似乎袭人是个特例。其实像她这样的身份，在贾府之中是很多的。从“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到贾政的“赵姨娘、周姨娘”，包括贾赦的“盛妆丽服之姬妾”，以及贾珠从前的“两个人”、贾琏从前的“两个”和现在的平儿，只要是“外面的”而不是“家生子儿”，都有这样的官方的、通行的待遇。 袭人和这些侍妾们相比，唯一的区别是身份没有公开。也正因如此，凤姐担心她“是个省事的”、主动拒绝待遇，才要亲自过问、过目。这“亲自”之中，既有职责所系：怕失了贾府贵妾的身份、进而丢了贾府的人；也有私密情谊：她一向对宝玉以及宝玉的人特别亲厚。 但是，虽然有公私两方面的因素，虽然王熙凤如此能干，她也不可能违规僭越，给袭人超常的待遇。 就像元春省亲，在贾府的难得的盛事，而在宫廷之中，却要排在“晚膳”“拜佛”“看灯”种种琐事之后。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身份相差太远了。 贾府比皇家差了太多，花家比贾府又差了太多。贾府在元春省亲时诚惶诚恐，转头却可以要花家面前耀武扬威。世道循环，大致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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