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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核桃姐姐

 新锐散文 2020-11-20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核桃姐姐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那是一个全民大饥荒的年月,人人都在为吃饭的问题发愁。困难户赵五海的家里偏偏添了一张吃饭的嘴。赵五海整天唉声叹气,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逃荒来的外甥女才对。
外甥女叫核桃,今年十九岁,从河北省的张家口地区来。父母连病带饿,不久前都死了。她投奔了远在东北的舅舅家,图的是有一碗粥喝。
赵五海想出的第一个好主意,就是马上给核桃找个婆家,这张嘴的负担就转移到那个人家去了。核桃的运气真是不好,来了好几个小伙子都没有相中她。有的说她个小,有的说她腿弯,有的嫌她脸上有一块黑痣,不是一个福相。核桃什么都懂,从舅母那磕磕打打的小话中,知道这个家里要她马上离开。她偷偷地流泪,但又没有钱买回家的火车票。粥盆端上来,核桃都是先伸勺子,专撇上面的米汤。
这时候,西院爱管事的董二婶给核桃找了个吃饭的人家,让她去程永林家侍候那个瘫痪在炕上的病老婆,捎带给一家人洗衣服做口饭吃。核桃很高兴,这毕竟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程永林家的日子也是紧紧巴巴,又添了一张吃饭的嘴,煮粥的时候就多添了几瓢水。核桃很满足,顿顿吃饭的时候,那三个孩子都往她的碗里拨饭夹菜,亲亲热热地叫她核桃姐姐。
穷家的孩子,有的是力气。核桃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用细碎的脚步,粗糙的双手,把小家治理的井井有条。

核桃生性善良,对躺在炕上的病人像是自己的亲人,擦身子喂饭,护理的无微不至。病人伤感地说,明天你一走,我死的就快了。核桃总是安慰她说,婶子,我不走。
冬去春来,转眼一年过去。瘫痪的病人大大见好,能拄着拐杖自己走路了。程永林给核桃买了几样东西,准备送她回河北的老家。动身的前一天晚上,核桃说不出话,拽着三个孩子的手就是掉眼泪。刚张罗要走的时候,核桃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明天真的要走了,又是那么难舍难离。这个窘迫但却温馨的家,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是她的安身之地,留下了那么多暖色的记忆。但核桃明白,这里不是她的明天。
第二天一早,核桃就要启程离开程永林家的家门。炕上的病人也要送送核桃。没有想到,她下地刚刚迈了一步,突然脑袋一歪,倒在地上,死了。
核桃抱着孩子哭,孩子抱着核桃不撒手。核桃只好又留了下来。
又是一年过去,三个孩子跟核桃靠得更紧了。他们把核桃当成了姐姐,也当成了妈妈,那个最小的女孩,晚上睡觉就和核桃睡在一个被窝里。

程永林觉得再这样下去,耽误了核桃的青春,又去找董二婶给核桃介绍对象。连着看了几个,都是不妥。有的是核桃看不上小伙子,多数是人家看不上她,嫌她长得丑。核桃就对程永林说,反正也嫁不出去,我就不找了。程永林瞪大了眼睛说,那,你以后怎么办呢?核桃红着脸说,就这样,也挺好。
一晃又是一年。这时候外面已经有了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程永林是个老实人,听不了这些,就对核桃说,再这样下去,我在这个村子就无法呆了。核桃说,就算他们说对了,我就跟你一起过。程永林的脸一下子红了,那怎么行,你管我叫叔哇?核桃说,咱俩又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怎么叫都行。程永林知道核桃的倔脾气,自己说不了她,就找董二婶来说服她。董二婶过来说了几次,核桃的口气都是很死,说她离不开这三个孩子,三个孩子也离不开她。她这辈子就这样了!董二婶是个明白人,反过来又顺水推舟,去找程永林说合这件事情,让他跟核桃成为一家。程永林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说,我比核桃大二十来岁呢。董二婶说,大点好,核桃说你知道疼她。程永林又说,我和赵五海平时称兄道弟的,这成了啥啦?董二婶说,你们该咋叫还咋叫,核桃跟你是夫妻就行。赵五海知道了这个事情,也挺认可的,觉得又多了一门亲戚,便极力撮合这宗婚事。他对程永林说,你跟核桃过的是日子,管我叫啥没关系,过年拿两瓶酒就行。
人嘴都是两扇皮,咋说咋有理。这个时候,人们忽然掉转了风向又都同情程永林,撺掇程永林跟核桃走到一起,并且说出了八百六十条的理由。程永林身边真的缺人,心里又很喜欢核桃,大家伙一劝,顺坡下驴,就点头同意了。赵五海选了个日子,就让核桃搬到了程永林的那铺炕上。
一年后,核桃生了个女儿。又是一年后,核桃的女儿患病死了。从此,核桃再也没有生育。
那三个孩子还是管核桃叫姐姐,只不过增加了几分对母亲的依恋。核桃真心实意地对三个孩子好,三个孩子也骨里肉里地对核桃亲。人们都说,这件打补丁的衣服缝得密针密线,看不出一个有裂缝儿的针脚来。

核桃很能干,养猪养鸡,种烟种蒜,她吃苦就像吃饭。一分钱,在核桃的手心里都捏出了汗。
转眼,大儿子和二儿子同时考进了县城中学。程永林说,咱家两个都念供不起,只让一个孩子去吧。核桃说,因为我是后妈,你说让哪个下来?就是累断腰筋骨,也要把两个孩子都供出来!那些年,东跑西颠地借钱,核桃不知道点头哈腰送上了多少笑脸。她的一件黑上衣,补丁摞补丁穿了八年。两个儿子也很争气,同时考进了省城的大学。毕业后,都留在了省城工作。小女儿念到了初级师范,毕业后回村当了小学老师。在当时的经济条件下,程永林一家供出三个孩子来,在贾家店成为了一宗美谈。
大儿子的婚礼是在贾家店办的,婚礼很隆重。程永林把能请到的老亲少友都请来了。好像这样庄重的时刻,是他这段家史的见证。
典礼仪式上,三个孩子同时来到核桃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亲亲地叫了一声“妈妈”。头发灰白的核桃,响亮地答应了一声,顿时泪流满面了。参加婚礼的亲友,都跟着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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