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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光葬礼的背后……

 唐白甫grpj8q5p 2020-11-27

风光葬礼的背后……

   

文/周前锋

        哀乐和礼炮的轰鸣声扰醒了白雪覆盖的村庄。几声鸡啼犬吠后,装饰得五彩缤纷的孝堂前,雪地上的脚印已是层层叠叠,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卯时移殡,辰时起灵,三牲酒礼祭祀,披麻戴孝的儿女、孙子、重孙等,哭喊声不绝于耳,拦棺跪拜,一路蜿蜒着缓缓前行。

        寒风抽打着人们的脸,雪花疯狂飞舞,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淹没在白茫茫的风雪之中。人潮如织, 苍茫大地银妆素裹,哪位有福之人的葬礼竟然如此风光……

       原来,行走在漫漫黄泉路上的是村里小有名气,生养五男二女的蔡六爷。他走时悄无声息,死后好几天才被邻居发现。

        蔡六爷住在一间阴暗的牛栏里,那天早上,何九婶同往常一样正想出门捡破烂,见地上起了白头霜,家中水缸子里也结了层薄冰,天太冷。她便站在屋外喊了几声蔡六爷,见没人答应,赶紧推开蔡六爷牛栏门,一时惊呆了:蜷缩在破被窝里的蔡六爷,上半身裸露在外面,眼珠直瞪着窗外,大张的嘴巴像在无声地呐喊……何九婶摸着他枯瘦如柴的手,见身体早已僵硬冰凉,便长长地叹了口气,忍不住潸然泪下。几天前蔡六爷说身体不舒服,后来就没见他的门打开过,何九婶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便来探望,想不到他就这样去了,蔡六爷膝下有五男二女,儿女七个竟然没有一人在身边为他送终……

        “死了倒好,死了就享福了……”

        人们无奈地叹息,几个年迈的老者禁不住直抹眼泪。

        蔡六爷的死,在人们的心里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不小的波澜。

  蔡六爷也算得上村里首屈一指的人物,年轻时,有人酒席间赌他吃完一盆六七斤的肥肉,结果,他借着酒兴把随礼的份子钱赢了回来。难得祖坟上冒了青烟,子孙兴旺,生养了五男二女七个儿女,这是他颇为得意的事。大儿子成家立业早,在村前头最好的一块地面上盖了座气派豪华的楼房;大女儿和二儿子被推荐到大学进修;三儿子在镇学校当校长,日子红火得令四邻八乡的人羡慕不已。这时候的蔡六爷爱喝点小酒,喝得微醉时,红红的眸子里闪动着亮光,逢人便炫耀他五男二女七子团圆,个个有出息……村里人都认为蔡六爷到老有享不尽的福。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蔡六爷张罗完小儿子的婚事后,老伴脑溢血猝然身亡,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他头上猛地击了一闷棍,还来不及从失去老伴的悲恸中缓过神来,小儿媳就发了难:老家伙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做享清福,还经常一脸哭相,哀声叹气,怪不得崽女没人搭理他,脾气越来越古怪,不搬出去这日子没法过了,咱俩离婚。那晚,小儿媳妇大吵大闹后当着蔡六爷的面与丈夫摊了牌,蔡六爷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大冷的天呆在自己亲手盖的楼房外面冻了个通宵。

        第二天一早,蔡六爷就背床被窝上了县城二儿子家,二儿子是一个部门的局长。儿媳妇安排他在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打个地铺住下,从来时起,好几天了没人陪他说过话,但蔡六爷还是硬着头皮住了下来。可是,儿媳妇一脸嫌弃的样子令他心里怪难受的。那晚他翻来复去睡不着,听见儿媳妇在跟儿子嘀咕:你父亲在这里吃住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走,土里土气邋遢死了,你叫他不要进餐厅来跟我们在一张桌上吃饭,家里经常有客人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这样太丢你的面子了……后面的话越说越难听,蔡六爷不想听下去,忍了一夜,睁着两眼没等到天亮就离开了县城。

  回到村子,蔡六爷一时没了主张,自己的家是回不去了,虽然觉得老三平时待自己还好,但住在学校,窄窄的房子一家人挤得转不过身来,自己也不忍心给他添乱。

        老四倒是住在村里,可是当年蔡六爷跟小儿子住一起,五男二女中数小儿子最后成家,年老的他已帮不上什么了,分地基时难免有点偏心小儿子,为这事与四儿媳结了仇,俩口子多年没搭理他了。

        两个女儿虽说离村都不算太远,但蔡六爷死也不会去的,在他心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五个儿子的他住女儿家,丟不起这个面子,他这样盘算着,无奈之下去了大儿子家。

        在大儿子家住了三个月,一天,蔡六爷从外面回家,见五个儿子聚在堂屋里商量着什么。奇怪,好几年五兄弟都没聚得这么整齐了。既不是逢年过节,家里也没什么喜事,蔡六爷望着儿子们心里纳闷。原来,趁着父亲不在,大儿子把兄弟们都召集到一起,商量蔡六爷的居住问题。大儿子认为自己早已分开,父亲常住他家不是个事,况且自己负担也重。兄弟五人为这事扯了一天一夜,最终也没商量出个结果。

        蔡六爷蜷缩在隔壁的床上,觉得自己成了被人嫌弃的累赘,儿子们推来推去的言语,钢针般扎在心上,他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淌湿了枕头,他从来没有如此伤心过,这辈子不服输的他一下崩溃了……

        从此,蔡六爷赌气搬进了一间牛栏里,一住就是五年。身体越来越差的他,真像一头退役后的老牛,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身躯苟延残喘。五个儿子除了轮流给他点粮食,平时没人来看望过。这次若不是邻居何九婶关心,死后的蔡六爷不知何时才能被人发现。

  清理遗物时,儿女们见蔡六爷僵硬的身躯上缠着一个旧布袋,忙解了下来。布袋鼓鼓囊囊的缝得很严实,妯娌几个用剪刀拆开布袋口,里面有许多个缝好的小包,接着又把小包逐个打开,倒出来一堆面值不等的钞票,这些也许是蔡六爷一生的积蓄。儿女们盘点着这意外收获,掩饰不住内心的窃喜……

        为了表示给父亲最后尽孝,丧事连续办了七天七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车辆排成了长龙。各种花圈并列两旁,纸扎的金山银山、奴仆家丁、时尚电器、豪华住宅等琳琅满目……寿棺四周鲜花簇拥,儿孙们身穿白色孝服,跪在蔡六爷一脸苦笑的遗像前。

        村子里格外热闹,人们点燃鞭炮,从村口放到孝堂,在寿棺前向遗像三鞠躬后递上吊唁的红包,孝子在旁边磕头回礼。看热闹的人群中,孩子们一个个像快活的猴子,窜来窜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

        蔡六爷亲手给小儿子修建的楼房阳台上,摆放着一个高音喇叭,重复播放着悲伤的哀乐,屋外空地上硝烟弥漫,不时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围在寿棺边的七八个和尚锣鼓唢呐一齐演奏,口中“呢呢喃喃”念个不停。几个专业哭丧的女人声泪俱下,肝肠寸断的样子令人鼻子阵阵发酸。

        最忙活的是那三五个油光满面的大厨,临时搭起的棚子底下,六口大铁锅一字排开在火苗正旺的灶台上焖炖煎炸蒸煮炒。热锅下油时,嗤啦一声响,葱姜蒜的香味片刻传出去老远,大厨们锅铲上下翻飞。躺在寿棺中,生前年轻那会做梦都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蔡六爷,假若能闻着这味儿,还不从寿棺中爬了起来。

        楼房边还扎了个戏台,每天傍晚开始直到凌晨,一套戏班人员不顾寒风嗖嗖,穿着单薄的演出服劲歌狂舞,尽管很卖力,但声音还是被鞭炮与高音喇叭声淹没了,一些老男人饶有兴趣地盯着舞台上那几个露着肚皮,搔首弄姿的性感美女,更多的年轻人围在牌桌前赌性正浓,吆五喝六。

  出殡那天,哭声震梁,尽管冰天雪地,但全村老小加上闻讯赶来的人冒着寒冷,仍然黑压压的一大片。庞大的送葬队伍最前面是冲天炮开路,山呼海啸着直冲云霄,响声震天。几十个花圈排成两行依次缓缓而行,中间上百个青壮年围着蔡六爷的寿棺,几个专业哭丧的加上蔡家兄弟姐妹、妯娌们悲天恸地哭喊着送上最后一程,队伍后面一群和尚敲锣打鼓,喇叭唢呐如泣如诉。

        真是生前默默无闻,死后人尽皆知。在拥挤的人群中有些与蔡六爷素不相识,大老远跑过来的人,在这望不见首尾的人流中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家的老人好福气,葬礼这么风光,一生定享尽了荣华富贵,难得儿女们这么孝顺啊!”

        折腾了几个小时后,终于将亡者送上了山,入土为安。

        人们酒足饭饱后各自离去。何九婶仍然同往常一样,提个蛇皮袋子,佝偻着身体,忙着在遍地的鞭炮纸屑和丢弃的碗筷里翻找着她需要的宝贝。高音喇叭里余味无穷地播放出轻松欢快的音乐。

        曲终人散,暮色渐浓,雪停了风仍在刮,五颜六色的花圈躺在被踩踏得东倒西歪的草丛里瑟瑟发抖……


周前锋,现居湖南省邵阳县塘田市庄上周家。喜爱文学艺术,一个将情感融于笔墨文字,寄托于河流山川的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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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顾问:龙国武 刘诚龙 俞荣斐

总编:唐白甫

主编审稿:  陆秀   唐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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