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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兴元:经济学是沉闷的吗?

 hercules028 2020-11-27

按:近日,中信出版集团出版了《迷人的经济学:影响世界的五大经济学思维》(谌紫灵 译),该书收录了五本经典的经济学著作,分别是:曼德维尔《蜜蜂的寓言》、巴斯夏《看得见的与看不见的》、弗里德曼与施蒂格勒《消失的房顶》、里德《铅笔的故事》、哈耶克与谢诺依《老虎的尾巴》。本文是冯兴元先生为《迷人的经济学》所作的推荐序。


经济学被一些人视为“沉闷的科学”(dismal science),但这是误判。这一误判的起因在于马尔萨斯曾在其1798年发表的《人口学原理》中做出了一个著名预言:人口增长超越食物供应,会导致人均占有食物的减少。苏格兰历史学家托马斯·卡莱尔在1839年写道,这种场景是“沉闷的”。十年之后,卡莱尔于1849年在一篇为重新引入蓄奴制度辩护的文章中,提出社会科学是一种“沉闷的科学”。随着时间的推移,后人把经济学戏谑地称为一种“沉闷的科学”。甚至还有更多的人张冠李戴,误以为卡莱尔鉴于马尔萨斯的上述预言而将经济学贴上了“沉闷的科学”这样的标签。反正,对于很多人来说,经济学就是“沉闷的科学”。

不过,马尔萨斯版本的“增长极限论”一直以来都饱受诟病。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企业家的贡献和技术的进步,“生产的可能性边界”是不断外扩的。这样的话,因为马尔萨斯的预测或者类似的“增长极限论”而认定经济学是“沉闷的科学”就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正如美国经济学家麦克洛斯基教授所说,是人类观念的改变,尤其是对企业家地位的承认与尊重,导致了现代世界的繁荣。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玛蒂亚·森就论证过,饥荒问题不是粮食产量的问题,而是粮食分配问题。粮食产量的增加和品种的改善,得益于农业科技的进步,也就是得益于创新企业家的贡献。另外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奥地利学派第四代代表人物哈耶克则指出,市场秩序作为“人类合作的扩展秩序”,其扩展导致了人类财富的增进和人口的增加。

自从新古典经济学作为“主流经济学”(mainstream economics)当道之后,经济学作为“沉闷的科学”之名似乎更被坐实了。新古典经济学的武器主要是数学模型和计量工具,往往脱离与真实世界的联系,比如完全竞争均衡模型就是如此。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新制度经济学创始人罗纳德·科斯将新古典经济学之类的经济学贬称为“黑板经济学”。曾经有人开玩笑地说:“在欧洲,经济学加数学等于经济学;在美国,经济学加数学等于数学。”而如今,欧洲经济学界已经基本沦陷,那里的“经济学加数学”也接近等于数学。这说明了“主流经济学”的扩展势头是极其迅猛的。

所幸的是,当代的新古典经济学虽然被视为“主流经济学”,但并不属于经济学发展的“主线”(mainline)。这些“主线”思想和原理有很多仍然非常鲜活,非常迷人。因此,新古典经济学较为“沉闷”,并不意味着经济学的“主线”思想和原理也较为“沉闷”。

经济学中的主线思想和原理,既包含了其思想源头和历史沿革主动脉,又串起了许多后世经济学家的经济学理论和思想,这些理论和思想往往是前人理论和思想的变体。这条主线经由13世纪的托马斯·阿奎那,17 ~ 18世纪包括曼德维尔和亚当·斯密在内的苏格兰启蒙运动思想家,19世纪末兴起的奥地利学派,以及20世纪初的新古典学派,再经由后来的一些经济思想家(包括六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哈耶克,弗吉尼亚公共选择学派创始人和立宪经济学创始人詹姆斯·布坎南,新制度经济学创始人罗纳德·科斯,新经济史学创始人之一道格拉斯·诺思,实验经济学创始人弗农·史密斯,以及布卢明顿公共选择学派创始人埃莉诺·奥斯特罗姆)发展而成。

坐镇美国乔治梅森大学的朝圣山学社主席彼得·贝奇教授将以上这条主线上的思想和原理称为“主线经济学”(mainline economics)。近年来,他一直在大力诠释和推广主线经济学。主线经济学的思想和原理,代表了经济学的真正主动脉,突显了经济学思想与原理发展历程的主线。主线经济学更强调过程和规则,而非具体的结果,因而更强调每个个体的权利和个体在经济过程中的作用。主线经济学不同于作为主流经济学的新古典经济学。主流经济学注重数学模型和计量方法,并不断推出新的诸如此类的经验分析方法。主流经济学虽然对经济分析做出了很多贡献,但是离不开主线经济学。离开了主线经济学的思维和思想,主流经济学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按照贝奇教授及其同事的观点,“除非那些掌握了这些分析技术的人也实践我们乔治梅森大学莫卡特斯中心的'主线’经济学思维,否则主流经济学中的那些新的经验分析方法更多的是在轻而易举地制造探讨问题的热度而非答案”。

一个铁打的事实是,这个世界上谁也离不开经济学。在这方面,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大师路德维希·冯·米塞斯有其权威的论断。他的观点是,人的任何行动都是有意图、有目的的。人之所以选择某一行动,是基于对其所有可备选行动的目的和手段的主观评价和排序。主观评价最高的,排序最前——“一切目的与一切手段,现实的与理想的,崇高的与低下的,光荣的与卑鄙的,都在一个排序中让人取舍”。而且,这个排序是“独一无二的等级偏好表”。个人选择其中排序最前的目的,配上他所认为的适当手段,然后采取行动。很显然,一个人的行动背后,必然涉及他对一系列的成本收益计算。这就是经济学思维。米塞斯的洞见告诉我们,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是离不开经济学的,除非他的心智已经不完整,或者已经死去。既然如此,那么在众多的经济学流派中,我们得看看,是否存在某些经济学流派可以为我们展现经济学的迷人之处,并能为我们所用。经济学的流派众多,它们有的迷人,有的烦人;而且它们对经济的解释方式更是五花八门,政策主张也是各有千秋,甚至相互矛盾。因此,我们说存在多种经济学,这也可以理解。

迷人的经济学是存在的,就是上述主线经济学。《迷人的经济学》包括五部经济学著作,这些著作都属于主线经济学作品,属于迷人的经济学。这套书的五部著作,均采取中英文双语方式(均由新生代奥地利学派经济学者谌紫灵翻译),无论是原文和译文,其形式和内容不仅不沉闷,而且很迷人。一位年轻女性一下子推出五本译著,也让我大吃一惊。虽然这些著作的内容迷人,但是翻译工作本身相当“沉闷”——想必紫灵付出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煎熬辛劳。我一直以来也做了许多翻译和校对工作,对此完全是感同身受。老子的话没有错:“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紫灵对奥地利学派经济学有着精到的把握,尤其是能够活学活用米塞斯的思想和理论,而且还接受了多年的编辑工作训练,因而能做到译文准确通达,文字优美规范,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这套书中,曼德维尔其实是主线经济学思想传统的一个源头。在曼德维尔的杰作《蜜蜂的寓言》中,“私人的恶德,公众的利益”也正是其著作的中心思想。这里的“恶德”是指自利心,而非杀人放火坑蒙拐骗之恶行。曼德维尔以此开辟了一个新的思想传统,成为亚当·斯密经济自由思想和主线经济学的先驱。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原理,强调无数经济主体追求自利,这在无形之中增进了整个社会的福祉。其表述形式和内容都是曼德维尔式的。而“看不见的手”原理,迄今为止仍然是经济学大厦的基石。这一点就足见曼德维尔的影响力之巨。这并不是说亚当·斯密直接接受了曼德维尔的影响,而是说曼德维尔开辟的思想传统影响了很多学人,而这一思想传统也被称为经济学的基石,其落脚点就在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上。虽然亚当·斯密在其《道德情操论》中狠狠地批判了曼德维尔,但是《国富论》中又有多处曼德维尔式论证的痕迹,可只字不提其名。把经济学中的“看不见的手”原理归因于曼德维尔的贡献,总体上并不为过。

巴斯夏是19世纪三四十年代法国最有名的经济学家,自由贸易派的旗手,而且是经济利益和谐论的提出者和提倡者。著名的《和谐经济论》就出自他的手。巴斯夏很可能是最会通过写诙谐小故事摆大道理的经济学家,从而也是最具雄辩力的经济学家。他的小册子《看得见的与看不见的》包括了12则寓言故事,比如,著名的“破窗理论”就源于此。顽童打碎了店主的玻璃,那么在花费一笔钱换玻璃后,玻璃店、玻璃生产厂家以及安装工人等许多人都会从中获利,这就创造了GDP(国内生产总值),意味着经济得到增长。这是大家往往能够看到的一面。但是,还有大家往往看不到的一面:实际上,这笔花费本来可以用于购买其他商品或服务,这本来也一样能够创造GDP,促进经济增长。我们需要长一双“既能看到前者,又能看到后者”的眼睛——这一点非常重要。今天,对许多现象只看到前者而看不到后者的研究也一直存在,比如,凯恩斯曾经提出的“挖坑理论”(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政府只要花钱请工人挖坑填坑,就能增进就业,增加消费,拉动需求,实现经济增长),直到现在也依然很流行。其中涉及的问题与“破窗理论”是类似的——相关研究者长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看不到这样做的真正成本。

弗里德曼和施蒂格勒这两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小册子《消失的屋顶》分析批评了房租管制政策带来的问题,结论是应该打破房租“天花板”,推行市场租金,市场租金最能增加租房的供给,从而减少租房的供不应求。其附录中讲述的则是,毒品合法化反而能够增进公共利益,并能消除毒品武装走私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今天,这个毒品问题的分析结论已经进入了经济学教材。

伦纳德·里德的《铅笔的故事》说明了没有人真正完全知晓一支铅笔的完整来历,铅笔的生产是数百万人分工合作的结果,其中涉及了这些个体计划的相互协调,而且这些计划不是出自某个“主脑”的计划。我们可以通过铅笔的来历看到,整个经济不可能由某个主脑来计划,市场经济才是正途。

奥地利学派第四代代表人物、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哈耶克的《老虎的尾巴》则集中抨击了宏观经济学及其宏观调控政策的问题与弊端。该小册子是伦敦经济事务研究所一位女教授摘编的哈耶克反凯恩斯主义的文集,于1972年出版。当时,欧美国家出现滞胀(经济停滞与通货膨胀并存),凯恩斯《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里的宏观调控药方失灵便也宣告了所谓“通论”不能被称为“通论”。该书的出版使得欧美经济学家重新关注哈耶克的奥地利学派经济学思想,从而也助推了哈耶克获得197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通过阅读哈耶克的这本小册子,读者可以发现:宏观经济学充斥着一些诸如价格水平之类的伪变量,宏观调控政策是政府制造通货膨胀、货币贬值、政府债台高筑的推手,它不能消除而只能累积危机因素,其实质是饮鸩止渴。

正如米尔顿·弗里德曼和罗斯·弗里德曼在《自由选择》中所言:“一旦观点形成了强大的浪潮,它就将横扫一切障碍,横扫一切相反的意见。”这些作品已经凸显了观念的力量。随着本套书的出版,观念的力量将会进一步凸显。五部作品,珠联璧合,洞见迭现,令人醍醐灌顶,相“见”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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