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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时代，毛衣是比较高级的衣服。能穿上毛衣的孩子在班级里的比例不是太高。 毛衣就是用毛线织成的衣服，不是当今的成品毛衣，所以也被称为毛线衣。毛线衣的特点是穿起来比较贴身。等毛线衣嫌小了或是嫌式样过时了就可以拆了重新织，可以织得大一些，还可以换个式样，织好了又成为一件新衣服！ 初中时，我的一些同学的“毛线衣”是用工厂发的劳保手套拆开织成的，而我的毛线衣是妈妈用她的的旧毛线衣拆了织的。我十分高兴自己有一件毛线衣。春秋天穿着，外面有一件外衣，总喜欢将领子敞开一点，毛线衣领子贴着脖子十分舒服、服帖、好看。冬天有一件毛线衣穿在棉袄里面，感觉特别暖和。 我读初三那年，妈妈说，都快上高中了，妈妈要给你买新毛线织件新毛衣，妈妈问我喜欢什么颜色的，我脱口就说“绿色的！” 妈妈曾经同宿舍的米老师的妹妹在上海工作，经常会来扬州看望姐姐。妈妈请她在上海帮助买了一斤新的绿色毛线。看到那绿油油的毛线回了家，我心里那个高兴啊！好几周，上学的路上在我头脑里显现的快乐信号就是那织成的绿毛衣。 妈妈在大学教数学，我在读初中。学院里有我们的一间宿舍，平日我和妈妈住在学院里，隔一个周末回城里的家中探望外婆和哥哥等家人。 妈妈每天工作很忙，每周只能抽出一点点时间来织毛衣。她向同事学了一种新式样，织得很仔细。 我虽然已经学会织毛线，不过只能织一些围巾、手套之类的小东西。妈妈说新衣服要由她自己完成，她怕我是生手，刚学了点织毛线的技能，会织得不平，我只能静候。 一个周日，妈妈正在织毛衣，妈妈的一位学生来了。她放下手中正在织的毛衣，从桌上的一摞作业本的最上面拿出了这位学生的本子。打开后，妈妈拿出里面夹的一张数学卷子，她们俩便坐在桌边谈起了试卷上的问题。 妈妈经常有学生到家里来问问题，讲作业，我已经习惯了。不过那段时间妈妈要在周日给我抽出时间织毛衣，我便对他们讲作业的事情关心起来了。 我本在离她俩不远的另一张书桌前坐着做功课，这时我便坐立不安。我想近前去看个究竟，于是假装要到他们的桌边找我的作业本，垫着脚尖从她们俩身边走过。一看，呀！数学卷子上的成绩是52分！不及格！ 我想，这可需要时间了，要讲多久呀！我该说点什么呢？不及格就意味着是失败，我们老师对考试成绩考得差的同学常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我在心里掂量着这话一遍又一遍，想走上前去说又迈不开脚步，犹豫来犹豫去。 “该不该去说？”这时，我好像听到女孩强忍住眼泪抽泣的声音，这便坚定了我要去说这句话的决心。 在妈妈讲完一道题，开始鼓励这个女孩时，我走到这位大学生姐姐面前，鼓足勇气说，“大姐姐，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说完便害羞地跑开了，只听到妈妈在身后说，“瞧你，这话是该你说的吗？”这位大姐姐也破涕为笑了。 这位大学生姐姐走后，我留意了一下，作业本上写着的名字是李某。 妈妈总是很忙，我的绿毛衣迟迟没有织好。 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学校变成了革命场所。我属于出身不好的，不能参加红卫兵，不过也可以和同学们一起“闹革命”。 学校停课了，妈妈织毛衣的时间多了一些。天还没有冷，我的毛衣织好了！试穿了一次，很合身、很美！我一直盼望着天冷一点儿，天一冷我就可以穿上我的新毛衣了！ 一天，妈妈对我说，“李姐，就是你对她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的那位大姐姐要到北京参加毛主席接见，她没有毛线衣，想问我们借一件。我想把你的新毛衣借给她，好吗？” 我对妈妈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心里有些不愿意也没有说，还是点了点头。 又是一个星期天，李姐敲门进来了，妈妈将新毛衣递给她，她稍坐了一会儿就将我的新毛衣拿走了。我目送着我漂亮的新毛衣离开了我，自己安慰自己，“我没有资格去参加毛主席接见，就让我的新毛衣去吧！”毛衣借出去了，我每天都在盼望它回到我的身边。 新毛衣离开我十多天后，妈妈把它拿回来了，可是妈妈的脸色却有点难看。 我没有多问妈妈，因为我知道学院的院墙里大字报已经铺天盖地地攻击“反动学术权威们”了。我没敢去多看，只是有时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绕道到教学大楼前去看看。 日子一天天揪心起来了，这天我终于看到妈妈的名字在大字报的头上出现，并被打上了大红叉！我没有看内容，就紧着往家赶。 在转过办公楼小池塘边时我急切地眺望我们住的宿舍的窗户的灯是否亮了—多少个傍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都是这么眺望的，那昏黄的灯如果是亮的，就是妈妈在家，不亮就是妈妈已经到教室去辅导学生了。现在这灯每天都是亮的，因为学生已经停课了。今天呢？还好，灯还是亮的。 不知妈妈看没看到这大字报？我加紧脚步往回赶。敲门后，看到妈妈很平静，我放心了，妈妈一定还没有看到这大字报！ 第二天早上，妈妈还没有像往常一样出门就有人敲门了。打开门一看，一群学生来了！领头的是李某！“打到反动学术权威！”“xxx滚出来！”妈妈对我勉强微笑了一下，低着头跟他们走了出去。妈妈不愿意让我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我知道妈妈这些天每天上班就是学习或者挨批斗，可是今天为何会到家里来了？ 我远远跟着这群学生来到一间教室，躲在教室的窗下。我隐约听到李某大声发言，“xxx用毛线衣拉拢我们贫下中农子女，罪大恶极。打到xxx！” “毛线衣！”我一下摸到了我正穿在身上的绿毛衣，泪水夺眶而出！我一路跑回家，一进门就脱下了它！ 李穿过的毛线衣！她这样对我的母亲，我还该不该穿它？我摔打，我生气，我真想用脚踹它，可是妈妈一针一针为我织毛衣的景象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上午我没有去学校，反正去不去学校也没有人管。 我转到办公楼前仔细去看了妈妈的名字被打上红叉叉的大字报。原来是署名李某的揭发反动学术权威利用毛线衣腐蚀拉拢贫下中农子女的大字报，其中还有攻击妈妈说给她数学不及格的内容，说这是对贫下中农子女的侮辱等等。那是一组专门揭发妈妈的大字报，还有其他内容，我再也不想看了！ 离开家上学校之前，我又回去穿上了我的绿毛衣，我想我晚上回来如果不穿它，怎么面对妈妈？再说天还冷，不穿毛衣还不行。只是总觉得这毛衣穿在身上有些异样。 晚上我回家较晚，妈妈已经回家了。 我们相对无语。吃完晚饭，我抱住妈妈，眼泪情不自禁地流啊流。妈妈说，“没事，会过去的，早点睡吧！” 后来妈妈被关进了牛棚，我便搬到我就读的学校宿舍住校去了。 68年我下乡了。70年初我回家看妈妈。当时学院有一个部分搬到了位于仪征的青山，妈妈被派到了青山。我赶到青山去看妈妈。周末，妈妈和我一起回扬州。妈妈说她要抽空去医院看个病号。原来是她的一个学生病了，患了癌症。我说，“妈妈，我和你一起去吧！”妈妈犹豫了一下，说“好的。” 走到病房门口，我看到病床上躺着的是李某！我诧异，我气愤！我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妈妈自己进去了，拿出省吃俭用买来的两罐麦乳精递给了她！我都没有吃过呢！ “妈妈，你为什么看她？”妈妈从病房出来，我这话差一点脱口而出，又欲言而止！ 倒是妈妈读懂了我，说，“李某，挺可惜，刚分配了工作，还没有去报到就发现病了，现在已经是晚期，扬州没有什么亲人，我这个当老师的理应多关照她一点。” 我摸摸身上的绿毛衣，这绿毛衣似乎更温暖了。 妈妈大爱无边，她心中充满的是阳光。我当了教师以后更理解了妈妈对学生们的爱。 “要播撒阳光到别人心里，先得自己心里有阳光。（法 罗曼·罗兰）”妈妈一直是一位播撒阳光的人，她的阳光温暖着她的每一个学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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