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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心底的钗头凤 赵 丽 慈 北京老知青 20世纪70年代初，随着一批批知识青年来到大山环抱下的滇西老林，原本平和的小镇渐渐失去往日的宁静，热闹起来了。随着日月的轮回与知青们的逐渐成长，不知从何时开始，小镇里暗暗涌起了浪漫的春潮。宛如静静流淌的江水遇到呼啸的狂风，一颗颗年轻的心，因着各位主人不同的境遇而悄悄搏动。尽管其时兵团领导对知青管理十分严格，绝大多数的主人都在努力约束自己那颗驿动的心，可风华正茂的青春期，终难抵挡爱情荷尔蒙的魅力。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故事在悄然演绎，缠绵的情意缱绻在大青树下、田野花丛、凤尾竹林、流水江岸……。一幕幕平实又温馨的罗曼蒂克成为看不见的风景。 作者上世纪70年代在兵团宣传队留影
那是“五一”节前夕的一个周末，驻扎在镇上的部队大院里放映电影，老百姓也可以去看。这是知青们难得的文化娱乐活动，每一个人都希望借着这个机会与好友们聚一聚，调剂一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单调枯燥的生活，放松一下因劳动强度过大而疲惫不堪的身心。收工后，大家匆匆忙忙洗涮完毕，吃过晚饭，就三三两两结伴赶着去看电影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林的静夜，星光点点，暖风徐徐，野花混合着青草的香气沁人心脾。团部宣传队所在的诺大的院子悄无声息，只有女生寝室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映照出一个女孩单薄的身影。孤独的她没有去看电影，而是静静倚坐在窗前，桌子上摆着一个已经拆开的信封，她轻轻展开薄纸片，是一页从笔记本里撕下来的横格纸。女孩紧紧盯着纸面上完全陌生的字迹，她没有想到，映入眼帘的居然是用钢笔工工整整抄录的两首古诗词。那是两首《钗头凤》，南宋诗人陆游与表妹唐婉所写的传世之作。抄录者也是宣传队队员，一名北京知青，她认识他。本是天天都能见面的，他却没有将信亲自交给女孩，而是请人转递了过来，可见男孩的良苦用心。女孩已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分明寄托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愫。 女孩一字一句品读着古词，竭力品味着个中的滋味，用心地去感受一个古人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陆游因母命难违，离弃了表妹唐婉，几年后二人于沈园相遇，在悲欢交错的尴尬中陆游写下了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陆游以三个“错，错，错！”写出了他痛断肝肠的悔恨，又以三个“莫，莫，莫！”写出了他的软弱与无奈。 而正是这软弱与无奈，激起了原本还满怀期望的唐婉的哀怨，她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以绝望的心情写下所承受的煎熬与挣扎，以连续三个“难，难，难！”和三个“瞒，瞒，瞒！”吐出心中的积郁，字字泣血，句句含泪，倾泻了唐婉锥心的苦痛与怨恨。 读着读着，女孩屏住了呼吸，泪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双眼。婉约缠绵又令人心碎的词句，不由得让她心头震颤，犹如强烈的闪电击中脆弱的小树。在似懂非懂之间，女孩隐隐感觉到古词中女主人公唐婉不幸的命运仿佛与自己的命运有着某种相通。虽然，年轻的女孩对陆游与唐婉的故事不甚了了，对古诗词的含义也仅仅是一知半解，但是她知道，这两首古诗词，在此时此刻绝不只是两首古诗词那么简单。它更像一封不是情书却胜似情书的情书。尽管没有一个文字属于抄写者个人，却明明白白地看到他在讲述一个爱情故事，在向自己传递着一种信息，一种只有心灵碰撞的人才能感受到的信息。 月华如水，清冷的光透过小窗照射着如雕的素影，隐约传来袅袅清音，撩动了女孩静止已久的心弦。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年轻小伙儿的影像：高高的个子，样貌清秀，喜欢开玩笑，歌唱得很好，还会演唱京剧样板戏。平日里感觉他就是一个开心的大男孩。虽然同在一个宣传队，女孩对他也很有好感，却从未与他多说过什么，更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而今天，这封意外的信笺，让女孩平静的心泛起了微澜，沉思中她不知不觉地抿着小嘴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正恍惚间，远处傣家寨子里小卜少和小卜冒的情歌对唱送入耳廓，随之附和着男男女女们的高声欢笑。可不知为什么，平时听起来很动人的傣家情歌，今天却好像变成了噪音，高高低低的旋律，搅得女孩心神不宁，一声一声撕扯着她已经深深冷藏起来的情感，痛楚的心在一阵阵抽紧。她抬起头来，遥望着天边高挂的银盘，感觉冷冷的，寒光逼人…… 兵团宣传队慰问当地部队医院官兵时的合影，第二排右二为本文作者
一场浩大的史无前例的运动改写了多少人的生命轨迹，突如其来的疾风暴雨，令生长中的小树伤痕累累叶落支离。从1967年的一个噩梦开始，女孩平静如水的日子不再有，美丽的梦想如飞烟，韶光在惆帐中浸润，她强颜欢笑难掩内心的孤单寂寞。直到此时，“洗心革面”以期清波之涤轻尘，是她仅有的祈盼；为了不给他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正值桃李年华的她，收起了百转柔肠，不敢越雷池一步，仿佛爱情从来不属于自己。想到这儿，女孩陡然打了一个冷颤，思绪戛然而止，她不能忘记自己当前的处境。未来难测，前途未卜，怎能让一个好心的男孩受到牵连？霎时间，只觉得心头坪坪直跳，她紧张得小脸发白，感觉那张小纸片就像烫手的山芋，拿着不是，扔掉也不是。思来想去，只好折了一层又一层，将其缩至最小，藏在书包最隐秘的夹缝里。 多少个月夜，女孩也曾做过美丽的梦，幻想过心中的“他”，憧憬过爱情的甜蜜。可如今，当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孩真真切切地来到面前，向自己倾吐心声的时候，自己却失去了爱与被爱的勇气。因为她担心，他越走近自己越可能是走向灾难，这是她不敢也不能承受的。她感激苍天眷顾，感恩兵团领导慧眼识珠，在团部宣传队给了她一席之地。但是，她心知肚明，自己仍然与大家不一样，某种无形的束缚牢牢捆绑着她。她感激那个男孩，凭着直觉认为，男孩对自己的情况是了解的。他不仅没有避嫌，反而用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说明他是相信自己的，是真心喜欢自己的！这一点让她原本已如死灰的心燃起了一点火星，让她看到了一线希望，感受到了一丝慰藉……所以，她更不能让男孩因为自己的缘故遭遇难堪，甚至毁掉前程。思来想去，在不能改变什么的情况下，只能任由自己无力、难过、心酸。痛下决心吧，压抑住心中刚刚泛起的波澜，忍耐住无尽的酸楚，还是让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未来的苦旅！ 一段原本可能美好的恋情还没能开始就这样结束了。女孩唯一能做的，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展开那张小纸片，反复轻吟唐婉的诗句：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自己想爱而不敢去爱的痛与唐婉想爱却不能去爱的痛何其相似？唐婉的诗句何尝不是自己心情的写照？女孩的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小小的纸片上，她一遍遍轻抚着纸上的折痕，像是要抚平心中的伤痛。她更想做的是为男孩默默地祈祷，每抚触一次就在心里为他祝福一次。直至有一天，她不得不将小纸片销毁掉。而那时的女孩，早已将困境中获得的真情与刻骨铭心的痛融为了一体，从此，她把《钗头凤》深深地藏进了心底…… 《丰盛千千树》其他文章 洪霖：我与“大姑娘”斗智斗勇的趣事 -------- 赵瑞梅：我的第一批农村弟子 作者简介 赵丽慈，北京老知青，丰盛学校高68届毕业生，1969年赴云南农场务农，1975年回京，先后在北京工厂、民主党派机关、会计师事务所工作，2008年末退休。
─────────── 注：本文选自北京丰盛中学《丰盛千千树》（中） 主编：樊爱国 副主编：汪葆明 吴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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