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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夏” 主题有奖征文马夏雅作品

 早6点半 2020-12-01

我喜欢

马夏雅(广东)

年幼时,由于各种原因,我远离父母身边,在博美一个鲜为人知的小乡村中生活,就那样,慢慢长大。长大后,记忆的浪花经常把我带回小时候……

我喜欢在夏季漆黑的夜幕下,躺在晒谷场上,枕着你的膝盖。天上月明星稀,柔柔的微光荡漾在四周,那是萤火虫哩。不远处有一口水井,井水清冽甘甜,是全村人的饮用来源。傍晚,经常有妇女在井旁淘米洗菜,或者刷洗衣物。水声,谈笑声,轻轻相和。低矮的井沿边上,这时正有埋伏的夏虫在时不时地低鸣,一声一声唱着催眠曲。你温柔地指着天上那一轮圆月,用那轻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嗓音唱着家乡的童谣:“月姑姑,担水过内湖,内湖水深深,担水过兰金,兰金好食茶,双耳钩双耳扒,扒双双,橄榄红……”一首童谣未及你念完,我早已沉沉睡去。你轻轻放下我的头,就这么离去,回家里睡了,因为你怕更深露重。而我,在争斗几次后终于得到允许,可以睡在晒谷场上,枕着月辉,因为我喜欢。

我喜欢清晨在阳光中在人们的喧哗声中醒来。洒在身上的晨曦,温暖得就像你无数次落在我身上的眸光,那么真实,那么纯粹,只有暖暖的爱。一大早,村里的人就会把刚打下来已脱粒的稻子晒在场上。前天黄昏已扫成堆盖好防雨布的稻子,他们又在清晨揭开盖布,用耥板推开,用脚堆平,平铺在晒谷场上。金黄的稻子衬着早晨的阳光,亮亮的,一瞬间晃花了我刚睁开的惺松的睡眼。听着大家伙儿愉快的交谈声,脚踢着稻谷的摩擦声,我欢喜地一跃而起,奔回家中。

我喜欢回到家里,用大勺子从那口你平常煮番薯喂猪三餐用来煮粥煮饭的大锅里舀起稀饭,然后就着灶台上的咸菜,稀里呼噜地灌了自己两碗。你总是轻轻地说:“慢点慢点,吃点银鱼小虾,光吃咸菜没营养的。”我嘻嘻一笑:“不要,我吃完啦。”然后扔下粗陶碗,又奔到晒谷场上,你望着我的背影,又柔柔地笑了:“这野丫头。”

我喜欢在晒谷场上飞奔,嬉戏。出门一拐,就是晒谷场。场上,小姨和外公早就晒好了自家的谷子。我见暂时用不着自己帮忙了,就开始一天的游戏了,偶尔再帮着把稻谷翻翻面。晒谷场的南边是村落,村里只有几十户人家,北边是围墙,东西两边各有一座寨门。寨门厚重朴实,从来都是推开在两边的,我从未见过门曾关上过。说是寨门,其实下面用大大的粗木垒了三道,做成围栏的样式。大人一抬腿就跨过去了,小孩子要连翻带爬才能出得去,也许是怕村里养的猪跑了吧,所以垒得那么高。寨门旁边有村里的小孩,拿着一个雪条箱在卖雪条,一根一毛钱,浅浅的绿,甜津津的。雪条箱其实就是一个方形的铁箱子,跟家里装炒米的铁箱子一样,上面有个圆形的盖子,很难打开,我要偷炒米吃时总会拔得很委屈。不同的是,雪条箱里面还有一层泡沫,有了泡沫,雪条才不那么容易化开,外面箱子上有红漆写着大大的两个字:“雪条。”长大后,我才知道其实那就是冰棍。这时候,我就拿出你给的一毛钱买一根雪条,然后一只手拿着,一边跑一边舔,从东门跑到西门,跑到近前一跳,总是一只脚被围栏绊住,“扑通一声”栽倒在寨门外面。这时,晒谷场上其他孩子就会哈哈笑着:“瞧瞧,这东海崽,又疯了!”我灰头土脸爬起来,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土,捡起摔在地上的雪条,舔一圈,吐掉沙子,再舔一口,嗯,还是甜津津的。接着,一只手叉腰,泼辣叫骂:“全走开,要你们管,我喜欢!”是的,我喜欢,然后又重复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奔跑,同样的摔倒,同样的舔雪条,同样地和同伴们打闹。直到傍晚收好谷子,盖好防雨布,带着一身土回家,被小姨撵着又跑出家门,而你总是担心地说:“别打她别打她,都不知道摔伤了没有。”

我喜欢到村外边的水沟里洗澡。每次被小姨撵出家门,我就呼朋引伴到那里去。水沟是村里人引溪水灌溉农田用的,水沟在一条大土路旁边,在溪上面用水泥粗粗砌了一个通道,清澈见底的溪水就流过那里,刚过膝盖深,泡着刚刚好,我们就在那里扑腾。两旁是成片成片的农田,有的刚割完稻子,成片成片的稻茬,就像村里汉子脸上刚长出的胡茬子;有的晒着成捆成捆的稻垛,平常我们就喜欢在那里玩捉迷藏,打鬼子的游戏;有的搭着棚架,挂着苦瓜,黄瓜,丝瓜,绿油油的也诱惑不到我们;还有的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一畦畦,一垅垅,种着大家满满的希望。阡陌上总能见到村人们扛着锄头,或者是牵着老牛,有些手里拿着黄瓜在啃,或者是攥着一把青菜,看到我们一群在水沟里打闹的孩子总是笑骂着:“这群野猴子又疯了,等一下回去得挨揍了!”我们回应他们的就是捧起清凉的溪水冲他们泼去,扬起的水花在余晖下晶亮晶亮的,夹在我们得逞的笑声中的是大人们的尖叫声和训斥声。水沟下的溪流自顾自地淌着,流向我们不知道的远方。天色渐暗,大家在水里搓洗一下各自穿了一天的衣裤,拧干后又套在身上,踏着星光走在并不平坦的土路上,你推我搡的。从东门回来免不得又是一轮跳围栏比赛,免不得让高高的围栏教训了一通,免不得湿湿的衣服上又沾满了泥土。玩伴们各自回家,也免不得各自家中一通鸡飞狗跳,被家中大人追着打骂,可彼此还是很欢喜。唯独你,催着我换掉衣物,在小姨的抱怨声中,拿着我的衣服到井沿边去,就着星光洗洗刷刷。

农闲时间,我就喜欢到村前的河里去。手里挥着一根长长的小竹子,顶端绑着一个红胶袋,赶着一群小鹅,另一只手提着个小桶,慢悠悠地穿过晒谷场,慢悠悠地穿过井沿。如果小鹅逗留在井沿边上喝水,或者是啄食村人们遗弃的干稻谷时,我就挥一下手里的竹子,赶着它们到了寨门。小鹅从围栏底下钻过去,一两只扑打着翅膀妄想飞过去,我就攥着它们的翅膀扔过围栏,免不了被啄几下。我呢,照例是要跳过去的,依然是被绊住,依然是摔倒,依然又爬起,依然嘻嘻笑着捡起竹子和小桶。不同的是,我忘了小姨抱着尼龙线拿着梭子正紧跟在后面呢,于是一阵河东狮吼传来:“你这死丫头,说多少次好好走路都不听,每次都摔得自己全身淤青!”我照例是左耳进右耳出,嘴里嘟囔着:“让你凶,让你凶,让你老大都嫁不出去!”然后就见小姨追着要拧我耳朵,我胡乱挥着竹子甩着小桶一个劲跑到前头去,鹅群登时乱糟糟一片,又跳又叫,一地鹅毛。哗啦啦一群穿过稻田菜园,穿过水沟小溪流,穿过数条土道阡陌,终于到了村前头的小河。小河在湍急地流淌着,河水打着旋儿,在炎炎的夏日里闪着白光。不用再赶,小鹅早就急不可耐地入了水,划拉着游起来了。小姨找了一处阴凉的竹林,选了两根差不多的竹子,绑上尼龙线,就在那里织起了鱼网。我对织鱼网不感兴趣,把竹子扔在小姨身边,脱了衣服,拖着小桶,下到河里,深深浅浅地从河底的沙里淘金似的摸着河蚬,要是摸到螺蛳就扔给小鹅吃。这是我最乐意做的事情了,即使因为这样把自己晒得黝黑黝黑的,再加上极短极短的头发,完全不像个女孩子,我也满心欢喜。每次牧鹅都能收获满满一桶河蚬,回家换上清水走一夜,第二天就能做好吃的改善伙食了。那时候,喜欢你用葱姜盐爆炒河蚬一番,就着稀饭,咸香有劲道;要不然捞起河蚬用咸菜煮成汤,清甜带点酸,就着白米饭,一口汤一口饭。到如今,每次吃到河蚬,我总是能想起那个站在昏暗的灶台前,挥着大铲用家里唯一的大锅炒着河蚬一边又要顾着烧火的你。

下小雨的时候我最喜欢到小池塘去戏耍。西边的寨门外有一方小池塘,以前觉得很大,现在才知道其实很小。池塘边上有一棵老大老大的榕树,晴天时我就喜欢去爬树,记得有一回手碰到毛毛虫,吓得从树上摔下来,晕过去许久许久,醒来后才跛着脚回家,把你吓得掉了好几天的眼泪,我直接被小姨禁足三天,喝了三天又苦又浓的凉茶,那味道刻在了我一辈子的记忆里头了。下雨天,我就爱穿着裙子,下到池塘里,用裙摆去兜白目鱼的幼仔,因为下雨天白目鱼幼仔最多,也最笨,最容易兜了,兜了满满一裙摆就带回家养在脸盆里。肯定的,又免不了被小姨一顿收拾,理由是:“下雨天玩水,还下小池塘。”两罪并罚那叫一个惨,你这次不再护着我了,还说打得好。

淋了雨又泡水,我免不了感冒发烧。你到隔壁村去请郎中回来给我看病,抓了药,还给我带回了很少吃到的麦芽糖。斜方斜方的一块,白白的,里面夹着芝麻,极硬极硬,我感觉牙都要咬掉了才能啃下来一小块。但那却是童年最爱的零食了,我总是盼着天天能生病,那样就能吃到喜欢的麦芽糖了。因为,就算生病了,我也是欢喜的。

病好了,小姨再也不肯我出西寨子去小池塘玩了,还叫了小玩伴监视我。于是,我喜欢在傍晚站在晒谷场北边的矮墙上,呆呆看着西寨门的方向,看看落日慢慢隐到大榕树背后,看着小池塘的水荡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想象着白目鱼的幼仔这么多,是不是也没有爸爸妈妈陪着,想着这时候说不定父母就会慢慢出现在西寨门那头,笑着说要接我回去读书了。而这时候,你的身影慢慢出现在晒谷场上,慢慢走到我背后,温柔地说:“丫头,回家吧。”我把手放到你手里,纵身从墙头上跳下,把那一丝丝伤感甩在了围墙外头了。

 我喜欢在床上醒来,床边堆了满地的稻谷,你就坐在床边陪着缝缝补补,因为我害怕谷堆里夹着的小昆虫;我喜欢插秧时一边东倒西歪插着秧苗一边玩泥巴,然后你帮我擦去脸上的泥巴;我喜欢割稻谷挥舞着镰刀,你追着抢过我手里的镰刀,因为怕我又一次割伤了手指,至今右手无名指上还留着伤疤呢;我喜欢挑着稻垛跳水沟,然后栽进水沟里,你总会心疼地把我拉上去;我喜欢在晒谷场边的小学堂墙上涂涂画画,听着里面的先生在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直到你出现;我喜欢你坐在家门口,看着我在门前画房子,跳房子,然后你回屋里团了一个焦焦的饭团塞到我手里;我喜欢把巷头的小男孩撵着跑,让他不敢从巷尾我们家门前过,因为他骂你走得慢;我喜欢想爸爸妈妈时,你轻哄我的声音:“老嬷在呢。”……

是的,我的老嬷,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妈妈的奶奶,你们实际上并没有血缘关系,你养育了她又养育了我;我才知道我的名字不是你嘴里头的“丫头”,我其实有名字,但总不如你嘴里的“丫头”动听;你走得那么慢是因为以前文革被批斗留下的伤,却在追我时跑得贼快。在那逝去的夏日时光中,因为有你,我有了家,我不缺爱,我欢喜着,那一首“月姑姑”依然时时回响在我的记忆长河里,响在每个有星星有月亮的长夜里,让我永远无法忘怀,即使你逝去已将近十年……

我喜欢所有有你的记忆。

【作者简介】马夏雅,2002年毕业于广东省陆丰市进修学校英语专业,一名小学语文兼英语教师,热爱诗词,文言文和散文,业余写写诗歌散文等,作品散见于报刊、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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