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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许肇彬老师||孔祥田

 一犁_书馆 2020-12-03

许肇彬老师属我市教育界前辈,曾在老坝口小学担任学科教研组长、毕业班年级组长,后调入崇华小学担任副校长,是我50多年前的小学班主任。很早就想写一写许老师,写写我与老师之间在短暂的相处中所发生的件件往事,可一则因为自己手懒,再则觉得还没找到合适的切入口,故迟迟未能动笔。

作者:孔祥田


许肇彬老师工作照
我和许老师的相识,大概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她是我遇到的第四位班主任。那时,许老师还在洪泽县工作,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在我的印象中,许老师个子较高,皮肤白皙,明眉大眼,走路昂首挺胸的,说一口带着浓浓的老淮安乡音的普通话。她性格开朗,做事干练,训起学生来有点“凶”,但笑声特别响亮。
一、作文批语
许老师是教我们语文的。当时的语文教材(1967年春季开学后好像一度还没有课本,就以那种大32开本红封面的《毛主席语录》作为教材,第一课就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除了所谓“最高指示”,就是文革中所宣扬的那些英雄事迹、好人好事和大批判文章,所以基本没留下什么印象。
当时的语文课,主要着眼于文章的思想内容,政治挂帅,高举紧跟,汉语拼音是不教的,连字典长啥模样学生也从来都不认识。所有字的读音,全凭从老师那里模仿而来。在蛮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把“领导”读成“凛到”,“翅膀”读作“刺膀”,“容易”读成“庸(第二声)易”,“农民”读作“龙民”,因为那些教我们的老师就是这么念的,先入为主,一时难以改正过来。我们这代人的先天不足,可见一斑。以致今天的50后、60后们,想在微信群里和老同学、老哥们、老姐们打字聊天却很困难,因为不会拼音输入,许多字看到能认得,但是写不出。真无奈!
语言文字没学好,文章倒是写得不少。我们从上一年级起,就开始学写大批判文章,写向毛主席表忠心的决心书,写作的功底比较扎实,这是现在的孩子们所不具备的优势。我对作文的兴趣,也正是从那时慢慢滋生的。我写的作文,许老师大为赞赏。每次给我的批语,总是于鼓励中透露着欣赏,使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以至后来到了中学,或者多年后进了大学,自己最爱上的课,还是作文或写作。那时的国内正有一件大事,就是大张旗鼓地宣传迎接全国四届人大的召开。在我的作文中,常有“用优异的成绩向四届人大献礼”或“以实际行动迎接四届人大的召开”之类的结句,这在其他同学的作文里是比较少见的。许老师总是抓住这些闪光点予以褒扬,在批语中夸赞我“关心政治,关心国家大事”、“胸怀远大,志存高远”……这样充满激励性的作文批语,在一个十来岁孩子的幼小心灵里,将会产生多么巨大的能量啊!
二、一只讲义夹
刚上一年级时,我的书包是妈妈用旧布缝制的,几年后已破烂不堪,钢笔、橡皮、小刀之类的文具,都会掉出来,再后来甚至连书本也盛不住了。于是,我干脆不用书包了,反正就《语文》《算术》两本书和个把作业本,卷起来往胳肢窝下一夹,倒很方便,周围不少同学也都是这么做的。
许老师看到这情形,一天课后,把我叫到宿舍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讲义夹,对我说:“这个讲义夹,是我以前用的,现在也用不到了,你拿去用吧。”我表示不要,许老师还是坚持送给了我。这只讲义夹,是硬纸板的材质,内里和背面有漂亮的花纹,封面则印着精美的图画,可以夹好几本书。对于我来说,这无疑是一件非常珍贵的奢侈品。它陪伴着我读完小学,读完中学,直至参加工作。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由于多次搬家,加之讲义夹也已老化,褪色,变形,才不得不忍痛割舍掉了。

许肇彬老师生活照
拿着老师送给的讲义夹正要离开,许老师则让我坐下来,跟我唠起了家常。她问我父亲病故多久了,得的是什么病,母亲多大年纪了,干什么的,等等,我都一一作了回答。她特别叮嘱我,要多注意锻炼身体,提高抵抗能力,以后放假的时候,让妈妈带我到医院去检查检查,防止父亲的病对我有什么影响。谈话中,许老师更多的还是勉励我,不要受一些坏风气、坏行为的影响,认真读书,好好学习,将来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在当时“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红色恐怖”笼罩全国的大环境下,许老师能引导她所欣赏的学生,放眼未来,好好读书,有所作为,该是多有勇气,多么具有远见卓识呀!
三、仗“义”勇为
许老师对我是关怀备至,呵护有加,而对于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却毫不客气,敢于管理,不怕报复。所以,那个别“文盲加流氓”的问题学生,恨她又怕她,背地里都说她“坏”,说她“凶”,想给她搞点恶作剧,然终究未敢付诸行动。我们这帮小同学,虽然年龄只有十来岁,并不懂得多少大道理,却知道好坏,分得清是非,极少数行为不端的家伙,在班级里绝对没有市场。
许老师的宿舍就在我们教室的旁边,所以,班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很快她就知道了。这对班级管理是大好事,可老师就不得消停了。一旦出了什么乱子,许老师总会把惹事的人叫到宿舍里,进行批评教育,及时做出处理。
有一天,我到校不太早,刚进教室,就被几个同学叫住了,他们告诉我,我们的一个好朋友正在许老师那里挨训呢,赶快去“解救”吧!说到我们好朋友间的关系,那可不含糊。记得以前有个新来的班主任,开班会时要班干部们表表态,如何发挥自己的模范带头作用。我发言时列举了几条,还算比较具体。随后又叫起了我的一个好朋友,他不爱讲话,就想偷点懒,说:“刚才孔祥田怎么说的,我就怎么做。”听到这里,老师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你太反动了!毛主席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怎么能说孔祥田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呢?今天你必须做出深刻的检讨!”我的这个同学,真冤哪!回到宿舍蒙头大哭,一气之下,就辍学了。我们也因此与新老师结下了“仇”,始终都不跟他配合。
正挨训的这个同学,也是我们的“铁哥们”,思想品行没问题,学习成绩也不差,平时都是不惹事的,这次即使做了什么错事,也只是偶犯,把他“解救”出来,我们义不容辞。他们几个都不敢出面,我最得宠,是许老师家的常客,当然只有我仗“义” 勇为了。走进许老师宿舍,只见老师脸涨得通红,正在高声训话。那同学笔直地站着,许老师也站着,室内气氛异常紧张。这时,我急中生智,搬过老师身后的椅子,说:“许老师,您坐下,慢慢地训。”我的话音刚落,许老师竟“噗嗤”笑了起来。刚才还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顷刻间乌云散去、阳光明媚了。谢天谢地,许老师真给我面子!
四、分报纸
文革初期,整个文化出版界是一片荒芜。人们可阅读的东西,除了每天都不离手的小红书,就是那些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了。所以,我们这些小学生,入学几年来,一本课外读物都没看过,更别说什么世界名著了。
到了高年级,老师为了开阔我们的视野,了解国内外大事,班级订了一份《新淮海报》。报纸看过了,老师都把它们收藏好,一学期下来,聚了厚厚一大摞。快放假了,许老师整理好这些旧报,分成若干份,准备发给全班每个同学。我记得在这些报纸里,有一份是登了革命样板戏《红灯记》剧本的,我很想要,但许老师没同意。因为这些报纸是要按照顺序分发的,发到手里什么就是什么,不准自己挑选。所以,我的要求,老师不能满足。可是,我又非常渴望得到这份报纸。怎么办呢?我就趁许老师不在的时候,悄悄溜进她的宿舍,把那堆报纸迅速翻看了一遍,发现登着《红灯记》剧本的那份报纸,是放在最下面的。到发报纸的时候,我跟许老师提出,要最后一个拿,原因当然没有说。其实,许多同学对这些旧报纸并不感兴趣,发了几天,也没有多少人去领。后来,许老师大概知道我要求最后拿的原因了,便把我叫到宿舍里,对我说:“你是想要最后一份嘛,那现在就拿去吧!”感谢许老师,没有当面拆穿我的“鬼把戏”,让我避免了尴尬。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新淮海报》
我深知这报纸得来不易,便倍加珍惜。《红灯记》的剧本,我是看了一遍又一遍,主要台词能熟读成诵。特别是第六场《赴宴斗鸠山》的台词,我全都背得滚瓜烂熟,而且可以把各个角色模仿得惟妙惟肖。
转眼50多年过去了,如今,每当想起许老师给我们分报纸这件事,我的内心还充满了内疚和自责。
五、运泥土
我们小学的校园,近似于正方形,四面都是房子,中间一块是操场。每当下雨过后,操场上就积存了很深的水,几天都不得干。学生从上面走过,鞋上总是粘着一大坨烂泥。停下来甩一甩,有时连鞋子都会被一起甩出去老远。学生的脚把泥巴带走了,操场就越来越洼;操场越来越洼,积水也就越来越多。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学校决定从外面运些土进来,将操场垫高,让雨水从四面的排水沟流出去。这个运土的任务,就交给了我们班。
学校毕竟地处县城,从哪里取来那么多泥土呢?从公路两边的大堤上挖,国家不允许;从居民们周边的空地上取,老百姓不答应;从近郊生产队农田里弄,社队干部不同意。最后,我们只好到洪泽湖边一个荒岛上去取土。要上这个小岛,起码得走一两公里的水路。学校向附近的渔业队借了条小船,打算把土从岛上运过来。要说这任务,也真够艰巨的。先得把土装上船,运回来以后,还要从船上卸下来,再一筐一筐地抬进校园里。当时我们大多只有十二三岁,这么重的力气活,能干得了吗?许老师没有畏难,我们自然也不怕。
说干就干。在许老师的带领下,我们划着小船出发了。来到小岛上一看,到处都是厚厚的野草,水边还长着丛杂的芦苇,根本挖不出土来。怎么办呢?既然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吧。许老师拿过铁锹,叫几个同学跟她一起铲草。不一会工夫,就铲出了一块空地。于是,大家热火朝天地干起来。有的挖土,有的往船上运。力气大的用筐抬,力气小的用篮子提。许老师干得满身大汗,脱掉了外衣,裤腿卷得老高,一会儿挖土,一会儿运土,既当指挥员,更是战斗员,俨然一个“女汉子”。

许肇彬老师旅游照
当我们把最后一船泥土卸完的时候,夜幕悄悄降临了。许老师留下两三个同学帮着刷船,吩咐其他同学赶快回家。我们一遍遍地冲刷,把小船擦得溜光锃亮。不知不觉间,星星已布满了湛蓝的天空,密密麻麻的。四周空旷寂静,只有湖水拍打着船舷,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此情此景,在我后来写的一篇作文中有所描述。经过许老师的修改,形成了一段很抒情的文字:
“天上的星星啊,不停地眨着眼;
洪泽湖的水啊,波涛汹涌;
我们的心啊,想着伟大领袖毛主席。
我们要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知道:
您的红小兵战士,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集体的财物。”
今天的年轻人,特别是中小学生们,看到这样奇葩的作文,恐怕真的要“醉了”,而那时的我们,丝毫没有矫揉造作,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
六、补课
1970年暑假过后,我们已经进入五年级了。这一年,国家对基础教育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将小学的学制由六年缩短为五年,变暑期招生为冬季招生,而且停止前几年由贫下中农推荐上中学的做法,恢复招生考试,按成绩择优录取。当时上级有精神,对于个别成绩特别优秀的五年级新生,可以允许提前参加本届冬季招生考试。许老师极力向学校推荐我,经校革委会慎重研究,同意让我“跳级”。
虽说自己现有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算得上年级的佼佼者,但毕竟还有一年多的知识没有系统学习,能否考得上,心里实在没有把握。许老师一方面鼓励我树立信心,一方面张罗着给我补课。
当时的考试,只有语文和算术两门。语文是我的强项,问题不大,只要把作文写好了,分数的大头就抓住了。算术就难说了,还有一年多的课程没有学,而且考试也主要是考五六年级所学的内容,这正是我最欠缺的。许老师帮我分析了情况,跟我一起具体商量出了一个补课计划。语文不安排专门的时间补,遇到问题随时问。平时提点问题让我回答,出点错别字、病句让我改正;作文指导是重点,让我写几篇热门题材、不同体裁的文章,经许老师修改、润色后,作为备考的模本。算术则主要安排在放晚学后和星期天下午补。先由许老师根据教材内容讲解,然后我自己做练习。做错的题目,再逐一订正,慢慢强化。
放学后的补课,一般都补得很晚,可是,无论多晚,许老师都要把我送回家,然后自己再摸黑返回学校。就这样,一段时间下来,补习的效果非常显著,自己思想上也渐渐松懈下来。看看别的同学都在玩,而我却学得这么苦,不免有些厌倦起来,补课的劲头也小多了。有一次,由于受了点凉,发热咳嗽,感觉身上不太舒服,星期日下午,我实在不想再去补课了,就跟几个好朋友出去玩了。第二天,许老师把我叫去,问我为什么没来补课,我如实回答。许老师显然非常生气:“昨天下午,我一直等到三四点钟。你不来补课也该跟我说一声啊!我看你是骄傲了,放松了,不想学了!那好吧,你不想上进,不想补课,就算啦!”我低着头,任由老师数落。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缺席过。
苍天不负苦心人。许老师的辛勤付出和我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我如愿接到了洪泽县中学的初一录取通知书。从此,我就告别了敬爱的许老师,开启了在洪泽县中学五年(实际四年半)的漫漫求学之路。

许肇彬老师在南大校园
升入中学后,见到许老师的机会就很少了。偶尔在路上碰到,也只是打个招呼,说几句话。后来,听说许老师调到淮阴(地区公署所在地清江市)去了。大概1981年前后,我找到许老师工作的清江市老坝口小学(当初是否叫这个名字,记不清了),看望过许老师一次。师生见面,非常激动。当时许老师很忙,但还是安排好手头的事情陪着我,跟我交谈了一两个小时,问了我以前和现在的一些情况,十分关心我母亲的身体状况和我本人的个人问题。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许老师。
二十多年前,我从洪泽调到淮阴市区工作。到任伊始,就面临着严峻的考验。既做班主任,又教高三两个班的语文,身心疲惫,焦头烂额。看望许老师的事,就耽搁下了。第二年,稍微轻松了一点,我就开始寻找许老师。可任凭踏破铁鞋,也没能得到许老师的确切消息。我甚至动用过派出所民警的关系查找过,终究也没有结果。我曾千遍万遍地在心底呼唤:许老师,您在哪里呀?您,现在过得还好吗?
也许是我的诚心打动了他人。2015年初,我们学校工会的朱主席热心帮忙,通过他朋友的关系,在清河区教育局档案室查到了许老师的信息。我急切地把电话打过去,终于联系上了。得知许老师现在北京,和女儿一起生活。身体很好,正享受天伦之乐。
其后不久,我们部分同学结伴去楚州区(现淮安区),看望曾在洪泽县中学教过我们高中语文的周老师。路上,我很兴奋地向大家讲述起寻找许肇彬老师艰难而又欣喜的经过。听完我的介绍,在高校教书的张同学诧异地说:“啊?你说的那位许老师,是我姑子,我老公的三姐!”哈哈,天下真有这样的巧事……

作者简介

孔祥田,退休教师,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江苏省写作学会会员,淮安市学术技术带头人。曾在《中国教育报》《文学报》《中国校园文学》等报刊及网络媒体发表散文随笔、诗歌杂文、文学评论、教研论文等100余篇(首),著有《往事与梦想》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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