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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巴黎”到底在哪里?

 地道风物 2020-12-03


丨为什么是苏州丨

▲ 姑苏城西,已有千年历史的虎丘塔。摄影/任祝成

-风物君语-

不服来辩~


中国的巴黎在哪里?这种容易引发口水仗的问题,不太好自己回答,站边北、上、广的人们肯定各执一词。

▲ 巴黎有塞纳河流过,而运河水网,也是江南之富的命脉。半夜停船过夜,船老大将船只彼此连在一起,保证稳固。日头初上,船民们划着小舢板出来打招呼,解开绳索,开始新的路途。摄影/丁嘉一

所以,我打算先援引日本汉学家宫崎市定的观点。他说任何世界上任何国家都有代表本国风气与文化的城市,就像法国的巴黎、美国的纽约,中国,则是苏州

▲星罗棋布的水乡中,水不仅承载着交通、运输的功能,也影响着街巷及房屋的布局。摄影/陶源

感觉有点道理,但好像一下子难以接受,还是得“盘一盘”。

人间第一站

首都人民首先不服。巴黎有凡尔赛宫,北京有故宫;巴黎有凯旋门,北京有天安门;巴黎有铁塔,北京有“裤衩”(误)……

▲ 你以为只有北京有“大裤衩”吗?苏州的“秋裤”(东方之门第一个不同意。摄影/老阳

话不是这样说的。不久前,巴黎圣母院大火,世界瞩目,因其地处巴黎——西方人心中的艺术之都、时尚之都、浪漫之都,文化上的象征意义远超政治性的国都。北京更多的是王者之气,崇高、威严、有序,却也有一种天然的距离感。

伍迪·艾伦拍过一部电影《午夜巴黎》,男主在巴黎夜晚的街道上穿越回20年代,与海明威、毕加索、菲茨杰拉德、达利等人为友,浪漫奇幻。虽然也有“One night in 北京,留下许多情”,但那种“人类精神家园”的气质就差了一点,毕竟皇城文化只是属于少部分阶层的。

所以,中国的巴黎注定是一处令人充满想象的空间

▲ 苏州西园戒幢律寺。冬日,腊梅雪中傲立,自成一景。摄影/丁嘉一

东汉思想家王充的《论衡》里,记了一则“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故事,孔子向东南远眺,目之所及,是苏州阊门外系着的一匹白马。天下之大,苏州城赫然成了最引人——而且是圣人——注目的地标,而“阊门”之名本就取自神话中的天门。

▲ 阊门曾是整个苏州城最繁华的地带,见证着城市的迎来送往,兴衰起落。摄影/卢文

在一块女娲补天没用上、却成了精的石头上也记着:“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在中国最卓越的世情小说——《红楼梦》里,在女娲神话的宏大叙事之后切入尘世,人间第一站竟也是苏州阊门。

更别提“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条起于南宋、流传了近千年的广告语了,苏州无疑是千百年来中国人的理想城。

▲“水陆并行,河街相邻”是苏州城市格局最显著的特征。摄影/张朝阳

狭义的“理想城”,如今日古城格局依旧保留唐宋面貌,苏州城的设计、规划自有颇多可说。但我更想说说广义的“理想城”,理想到作为天堂与人间的转换点,接天连地。在天堂的独特氛围中,每一个来到苏州的人,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飘飘欲仙般惬意;但又变得细腻敏感,不敢喧哗造次

谁摘桃花换酒钱

▲苏州园林多与家宅合二为一。在喧嚣当中独守一片个人空间,是苏州人延续至今的意趣所在。摄影/陶源

上海人本来也有话说。“大上海”和“大巴黎”在当今世界的地位相近,但上海开埠以来不到两百年的崛起史,和巴黎两千年文明长河比起来,总归有点心虚。其实沪上吴文化的底蕴是深厚的,上海的语言、饮食、风俗、甚至人口,主要都承接自隔壁邻居苏州,甚至连上海的母亲河,也被叫做“苏州河”。想到这里,上海人大概也就“么啥闲话好讲了”。

▲ 位于太湖下游的吴淞江,入上海后即为苏州河。太湖水网四通八达,图为苏州东山养殖户们乘船往来于鱼塘与家之间。摄影/焦青

今天的上海与昨日的苏州,确实像。上海目前正打造的五个“中心”,苏州早就做到了:“苏湖熟,天下足”,农工商全面发展的经济中心江南地区“集散地”的金融中心产丝产绸,外销获利的贸易中心大运河边,南北枢纽的航运中心还有不断提升行业品味、引领市场潮流的创新中心

▲ 太平天国后,苏州评弹随之转移至上海,并逐渐风靡,影响至今。图为2010年上海豫园风情街夜市上的评弹演奏者。摄影/管开吉

老天爷真是偏心的,不但给苏州开了一扇窗,还开了第二扇、第三扇、第四扇……建国后,历史学者曾玩儿命似地研究苏州经济,因为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如此繁华的都会,怎么就没从封建制度里发展出近代的资本主义呢?这个谜题,谁也答不上来。

▲ 苏州盛产生丝,鼎盛时期曾生产近六千种颜色的丝线。摄影/陈健

或许你还会想,在这样的商业城市里,大概充满了996的苦涩和利欲熏心的铜臭吧?

偏不。就在同时,唐伯虎和他的朋友们,正享受着城市生活带给他们的诗情画意。“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似乎金钱和风流本就不是一对冤家,倒是相辅相成的。

假如拍一部《午夜姑苏》,你或许会穿越到明朝,与“四大才子”醉酒夜游。这四个苏州人中,祝允明是宰相外孙,文徵明有个知府爹,都是世家公子;徐祯卿则家世不显,还因为颜值太糟失去了进入翰林院的机会;唐寅出身最低,是屠夫的儿子。

▲ 网师园。摄影/方托马斯

身份背景完全不同的人偏能玩到一起去,这是苏州文人精神的胜利。商业城市特有的包容,使得这座城市既可以盛产状元、进士,制霸科举,也容得下逍遥叛逆的狂人。

“雅”和“俗”的边界也变得模糊,做世俗事也能有格调,雅致的事物也能为大众欣赏。中秋虎丘曲会,文人士大夫、曲伎名伶、寻常百姓、甚至流氓地痞都参与其中,既是专业的昆曲竞技场,也是全民嘉年华。

▲ 曲与园,声与相,相契相生。摄影/陶源


苏州城就是一座大园林 

迥异于北京的故宫、长城和上海的外滩、陆家嘴,去苏州的人似乎没有必到的打卡处。周庄、同里好像不是必须的,江南水乡不可胜数;拙政园、狮子林也未必是,苏州园林几十上百,单是世界遗产名录里就有9座……

说得再细致些,当你“未能免俗”地来到天下名园拙政园,也没有一处可以代表全园的标志性景观,廊桥凌波“小飞虹”?“借景”借来的北寺塔?恐怕都不见得。园林之美,移步换景又自成一体。一花、一木、一石、一水,在别处毫不起眼的景物在园林中却似有了灵性,甚至有弦外余音。

▲ 小飞虹,拙政园经典景观。朱红色的桥倒映水中,水波粼粼,宛若飞虹。摄影/陶源

在西方,巴黎圣母院这样的教堂被称为“大艺术”,因其包容了雕塑、绘画、音乐等,是“艺术中的艺术”;中国的大艺术,则非园林莫属。

▲ 艺圃。摄影/方托马斯

苏州城就是一座最大的园林,一种沉浸式的美学体验。不仅是白墙灰瓦的水乡空间,还包括里面的家具陈设、墙上挂的书画、桌上摆的茶酒吃食,更有空间里的人,身着丝绸、摇着苏扇、操着吴侬软语……无论是否进入一个更细小的空间,你都处在整个苏式美学的包围之中。

▲ 雾锁拙政园。摄影/方托马斯

所以在苏州博物馆,你看到水泥而非灰瓦的屋顶、简洁而不繁复的建筑线条、笨重岩石做的缥缈群山,你不会觉得那不苏州。贝聿铭的高妙之处,在于他保留“苏意”却不拘泥“苏式”。妙手之下,苏博不仅是个巨型的文物展柜,它的庭院、陈设,更营造出一种沉浸式的体验空间。无论苏博的建筑多么有现代感和与众不同,当你从空中俯瞰,它却是隐于整个苏州城的气氛之中的。

▲ 苏州博物馆。摄影/方托马斯

可别忘了,贝老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苏州人。吸取传统菁华,却不拘泥于形式,乃至包罗万象,和唐伯虎们的所为又是何其相似!

苏州可以代表中国吗

区域文化形成极具个性的体系,倒不仅限于长三角地区,珠三角、闽南、客家、徽州等不一而足。但似乎只有苏州传递出一种美学的味道,因其由文人群体所共同创造,表达了更高追求的精神世界。

比如文震亨,和他的曾祖文徵明一样,身兼画家、书法家、诗人、藏书家,同时还是园林设计师。他写过一部《长物志》,大到屋室营造,小到器物衣饰,简直是园林生活指导书。长物,原意是身外之物,却成了雅人之致,岂不正是“自由而无用的灵魂”?

▲ 留园,中国四大名园之一。文震亨在《长物志》中说:“石令人古,水令人远,园林水石,最不可无。”摄影/陶源

苏州文人全面参与着园林设计、家具设计、器物设计、文玩市场、饮食行业,不但确立了苏州人共同的审美情趣,也影响到周边乃至全国,引领时尚风气,从而超越了一种区域文化。

今天在江西、四川、重庆等省市,花椒味的腔调里竟还活跃着一个叫“苏气”的词,源头则是旧时人以苏州风物为美,夸别人文雅脱俗,也就夸他“苏气”、“苏派”

▲ 苏式团扇。摄影/方托马斯

苏州的狂热粉里,乾隆是比较突出的。他经常与苏州工匠合作设计一些玉器、漆器之类的工艺品,也曾六下江南,留下不少八卦。乾隆甚至想把“沉浸式”的苏州搬到北京,不光是字画器物,更将园林、街道、地标风景在京城和行宫中仿建,苏州厨子也被带回京城,在宫里安排了专门的厨房——苏造(灶)铺。

▲ 苏作家具的细化分工与明朗工序,在明代已逐渐完善;雕花的门槛不低,许多师傅都有绘画的功底。摄影/陈健

苏州制造成了“地理标志产品”,外面的人越追捧,苏州制造的规模越大、水平也越高。康乾时期,广东产的器物也学“苏作”而称“广作”,时人称“广东匠,苏州样”,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倒是八、九十年代香港的繁荣期,物产、美食、电影、流行乐风靡大陆的情景,与明清苏州颇似。

▲ 在哔哔剥剥声中,缂丝织匠以梭代笔,一双巧手织出各种繁复的图案与花纹。摄影/陈健

苏州自然不止于明清,尽管太平天国的战火让上海后来居上,让苏州不再顶在最前面。今天苏州共有4个县级市,占了中国“百强县”前五中的四个,GDP超过许多地级市;而作为地级市的苏州,GDP则远超绝大多数省会。整个苏南就是一个巨大的城市群,这一点是不是也和“大巴黎”相仿呢?

▲ 苏州工业园区海关大楼。摄影/宋先生不吃鱼

除了财政官员,没有人关心巴黎的GDP,苏州也一样。现代化的高楼将古城围绕在城市中央,宛如苏州之心,保有着这座城市最重要的传统——从容、博大,无尽的想象与可能。

▲苏州古城区保留了自宋代以来的格局,一眼望去,房屋低矮扁平。而古城外围,以东方之门为代表的现代建筑拔地而起。摄影/陶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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