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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到底几万里?

 地道风物 2020-12-03
    -风物君语-
    无人不晓的长城
    其实是我们最大的认知盲点

    长城是中国人的一种习惯。


    随便翻开一张中国地图,地形图也好,政区图也罢,垛口状的长城符号都是极醒目的地标。但你是否想过,长城既不是自然地貌、也不是交通线、更不是行政区划,如今又早已失去了文化旅游之外的实际功能,为何却是中国“底图”上的基本要素?


    横贯东西,划分南北,长城就是长城。在今天的中国,长城偏居北方,而放眼整个东亚,她却是实实在在的中心。游牧与农耕两种文明在这里碰撞、融合,最终成就了多元一体的中华文明。


    东与西:长城究竟有多长长长长长长长

    1988年,著名行为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ć)与乌雷(Ulay)合作了最后一件作品《情人-长城》。玛丽娜从山海关出发,沿长城自东往西行走,乌雷则从嘉峪关反向而行。三个月后,两人在陕西神木二郎山汇合,拥抱,告别,结束了长达12年的恋情。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分手。长城东西的景致完全不同,玛丽娜所走的东边,山海关老龙头一头扎入渤海,青山高耸蜿蜒,八达岭上人头攒动;西边的乌雷,眼中尽是沙漠、戈壁、黄土高原,长城上偶有放牧的羊群……玛丽娜说,起伏的长城像极了人生。


    ▲ 明长城西端的终点,万里长城在被祁连山雪水切割出的讨赖河大峡谷面前戛然而止,与人造工事接力的是天险摄影/杨东

    不到长城非好汉,而长城就在那里。现在所知第一个走完长城的,是美国人盖洛(William Edgar Geil)。110年前,他用5个月时间系统考察了长城,出版了世界上第一部关于长城的专著。这次考察让他发现了青海的长城,书中的章节名至今还能让人感受那穿越时空的振奋:“快马加鞭进入西藏,发现地图未标记之200里长城”。


    ▲ 祁连山下,冰雪嘉峪关,但长城并非不会跨越祁连山1、2摄影/杨东,图3摄影/杨文杰


    青海的长城?盖洛的发现打破了长城不过祁连山的观点,意味着万里长城横跨了中国地形的三大阶梯。实际上,不光是青海,如果我告诉你长城也在吉林、也在河南、也在新疆呢?


    ▲ 中国历代长城地图,慢慢看不着急。如果gif不能保存,想要的请在留言中回复你的邮箱!制图/Paprika,资料来源:国家文物局。


    每个人都知道长城,但我们对她了解不多。很长时间内,我们甚至不能说出万里长城有多少万里。直到2012年,国家文物局对历时6年的长城资源认定工作发布结论:我国各时代长城墙壕遗存总长度21196.18千米(比沿地球表面从北极走到南极的长度还多一点),广泛分布在中国北方的15个省、市、自治区。玛丽娜或盖洛所走的明长城(他们还没走山海关至鸭绿江段),远不及总长的一半。

    ▲ 明长城东至山海关?No!辽宁葫芦岛市绥中县九门口长城,与自山海关方向而来的长城相接,在这里我们也能看到长城是怎么过河的。也有很多时候长城不过河,要靠人自己坐船。摄影/杨东

    自西向东,是沙漠奔向大海的旅程,长城的形态也随地理条件变幻着。秦汉长城的西端是春风不度的玉门关,当时的长城以土筑、石砌为主,甘肃西部等地可以看到裸露出芦苇、红柳、梭梭木的墙体,就地取材,却非常结实。玉门关以西至新疆的阿克苏,线性的长城被点状的亭隧取代,守卫着“丝绸之路”通向天际。

    ▲ 甘肃酒泉阳关,“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摄影/方忠诚


    玉门关往东一些,是明代长城的西端嘉峪关,那是经典的砖构关城。这样的配置其实并非明长城的常态,西部的明长城仍以夯土城墙为主,越往东行,山上的石材就越丰富,石砌长城、石砌包砖、黄土包砖也就出现越频繁,当豪华版的长城如居庸关、八达岭出现在眼前,京师的门户便已不远。

    中国的东北,自黑龙江甘南县经河北至内蒙古四子王旗一线,还有一种特殊的长城——金界壕。茫茫草原,无险可守,长城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金代的女真人希望以此阻挡蒙古骑兵的冲锋。这段墙壕长达4010.48千米,占了长城总长的1/5。


    ▲ 内蒙古克什克腾旗金界壕,展示了如何在草原上建防御工事。摄影/方忠诚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吉林珲春的边墙与烽火台(尚不确定年代,疑为渤海国或高句丽),身处新疆塔什库尔干县唐代公主堡的人们,要在3个半小时后才会看到黎明的曙光。



    ▲ 新疆克孜尔尕哈烽燧。摄影/杨东

    南与北:长城也会漂移吗?

    中国哪个省的长城最多?答案可能会有些出乎你的意料——内蒙古,中国长城总长的1/3都在这里。从战国一直到明,6个朝代的长城遗迹犹如内蒙古高原上一道道吻痕。


    ▲ 内蒙古林西县金长城,刻画着五彩大地。摄影/方忠诚

    中国发现最早的长城则在河南,两千多年前楚国在这里修建了长城。此后,诸侯们频频建造自己的长城,全国性的秦始皇长城就是在战国时秦、赵、燕长城的基础上,修缮连缀而成。


    修筑长墙来划界和防御,是人类的本能。几乎与春秋战国同时,希腊人在雅典到滨海港口的道路旁修筑长墙,开欧洲长城的先河;秦汉修筑长城抵御匈奴时,罗马帝国则在现在的英国、德国、小亚细亚修筑长墙;金代修长壕防御蒙古时,俄罗斯伊朗也出于同样的目的修建了自己的长城……


    ▲ 长城不仅是墙,也是防御体系。图为山西与内蒙古交界处得胜堡附近的守备情况,能看到得胜堡北也是马市,长城外有蒙古包。交流是战争的另一面。图/《宣大山西三镇图说》明万历三十一年秘阁本

    罗马长城随着罗马帝国的衰落而湮没于历史,何以中国长城却历代不辍,堪称永恒?因为她不仅是政权的分界,更是地理、气候的分界,是农业与游牧两种生计方式与文化的分界。这足以让她成为有别于一般长墙的“Great Wall”

     

    长城一线,基本与当代400毫米等降水量线一致,长城之南是半干旱的暖温带,北侧则属于干旱的中温带。这样的自然条件决定了农耕与游牧两种社会经济在此分野——即便同是农业,长城以南两年三熟,冬小麦可以安全越冬,北侧却只能一年一熟。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发端于黄河流域的华夏文明,千百年间一路向南开发到珠江流域,往北却推进甚少。

     

    ▲ 山西省阳高县守口堡,牧羊伴着长城。摄影/杨东

    地理上的农牧分野是一个渐进的过渡,当经营农业的民族占主导时,界线就会往北延展,若是习于游牧的民族占优,这条界线又会南移。在不教胡马度过的阴山地带,汉长城在秦长城之北,北朝长城与汉长城大体持平,金长城最靠北,明长城最靠南,南北摆动的长城诉说着命运的此起彼伏。

     
    ▲ 为了不教胡马度阴山,历代统治者决定修长城。制图/Paprika

    无论对于南边的农耕文明还是北边的游牧世界,长城都处在边缘,但放眼整个东亚大陆,她却是中心。中原王朝与北方民族互有伸缩的土地之争,始终没有离开长城地带

    这些战争与其说是民族之争,不如说是为了生存。鲜卑、契丹、女真……那些本来长城之外的民族,跨过长城后一个个也修起了长城,在不断向农耕转化的过程中,汇入中华民族的洪流。


    ▲ 杀虎口长城,原来叫“杀胡口”,又称“西口”。对,走西口的西口。而闯关东的关东就是山海关以东,长城内外沟通进一步加强。摄影/李平安

    民族的融合,使长城外的土地也进入中华的版图。清朝前期,平定准噶尔、大小和卓等战事,把中国疆域延伸至中亚草原,长城的界限意味最终消解。大约同时,《中俄尼布楚条约》、《中俄布连斯奇条约》签订,使中国进入了“与国际接轨”的近代国界的时代。此后的中国,面临的不再是长城内外的问题,而是一个日趋全球化的世界

    ▲ 司马台“望京楼”解构,然而这样细致的防御体系更多属于冷兵器时代。手绘/林天意,制图/杨恒 截取自《风物中国志·密云》(待出版,敬请关注)

    中与国:长城如何成为中华民族的象征?

    自春秋战国诞生以来,长城承载了半部中国史。历朝历代43721处(座/段)长城景观遗存,分布在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内蒙古、辽宁、吉林、黑龙江、山东、河南、陕西、甘肃、青海、宁夏、新疆等15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404个县(市、区),让中国成为了长城上的国家。

     

    历史上,长城是中原王朝与周边民族攻防的前线,而在更漫长的和平年代,她是象征着秩序与约束的边贸口岸,南北的物产、文化在这里交换。伴随着长城的除了荒原,还有大量的城镇,赤峰、秦皇岛、张家口、大同、榆林、固原、银川、兰州、武威、张掖、酒泉、嘉峪关、敦煌……这些城市的缘起与繁荣离不开长城,受惠于边境的关市与马市贸易。



    两千多年间,人类记忆在长城不断叠加,令冰冷的城墙也变得温暖。修筑长城需要大量人工与财富,孟姜女的故事千古流传;守卫长城,出塞入塞,长城诗篇层出不穷;军队需要补给,当军镇逐步转化为民镇,长城也是家园与日常

    ▲ 宋代《华夷图》,也是现存最早的全国地图之一,长城非常醒目。图/Wikipedia

    ▲ 1948年,美国人Louise E.Jefferson所绘《中国友谊地图》(局部),英文地图上也有长城标识。图/书格


    当然,长城不光是生活在长城脚下的人们的长城。由于未能收复燕云十六州,北宋并不是一个修筑长城、依靠长城的朝代,之后的南宋更是和长城离得老远,让陆游发出“塞上长城空自许”的感慨。但就是在宋代,出现了现存最早刻画有长城的地图《华夷图》,长城被标记在当时大多数地图上,最终成为延续千年的制图习惯。


    长城确实是地标,现实中就是;在地图上,她比山脉更明确,比河流更稳定。有趣的是,宋代地图的长城并不完全写实,有些甚至是从未存在的——也就是说,地图上的长城更多地是一种理念、一种理想、一种心情

    或许,长城在建造之初就是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双重建设。当你远眺司马台“望京楼”那样的峭壁悬崖,或许会寻思哪个军队会从那攻上来,这段墙何必修上去。但无论是对筑长城、守长城、甚至是游长城的人来说,她都象征了这个国家的底线不可逾越,体现了这个民族的力量、智慧与决心

    泥土、石头、树枝、砖头,塑造了形态各异的长墙,无数个零散而普通的个体凝聚成一个两万千米长的强大整体,这大概就是中国人说的“众志成城”

     

    ▲ 老人,孩子与嘉峪关。摄影/卢文


    所以,长城才会被视为一种奇迹。她与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休戚相关,以至于我们的国歌开头便是: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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