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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海涛 父母都住院了，同在离市区十多公里的城东中医院。父亲高血压，轻度脑梗。母亲眼疾，一只眼睛需要手术。父亲原本可以住在市区的医院，这样习惯每天泡澡的他，上午输完水就可以回来，但那天陪母亲去看眼睛时，专家预约在城东的中医院手术，父亲说，那我也住城东吧，等你住院时相互有个照应。 母亲手术那天，平时有些“老古板”的父亲像哄孩子一样，温言温语不停地安慰母亲，“别紧张，小手术，不会很疼的”“不着急，先在床上歇歇，等医生来叫”。母亲进手术室了，父亲拿本书坐在门口边看边等，可看一小会就抬头望望手术室，又低头看看手表。过一会儿，索性书也不看了，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我们劝父亲回病床休息，有我们在这，可他坚决不肯。 父母之间的爱情，在孩子眼里也许是家庭中最大的秘密。家的影集里，有一张父亲年轻时在天安门前的留影，瘦瘦的，理着短寸，虽然穿着一身旧棉袄，但真正是意气风发，帅气十足。母亲年轻的时候，梳着两条粗黑的长辫子，圆圆的脸蛋笑得灿烂而古典，用当时的审美来看绝不输电影明星。父母相识相恋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那时父亲是单位学习班的材料员，母亲是上级派驻的工宣队成员，两人在工作中相互勉励、支持，几经挫折走到一起。 然而，在我的眼里，父亲和母亲之间似乎并不亲睦。平时出门，我总能看见别人家的父母牵着手或者挎着胳膊一起走，但从我懂事到现在的记忆中，无论是逛街、串门还是走亲戚，我的父母都是一前一后，从没手拉过手。父亲走在前面，母亲跟在身后，两个人常常有四五米远，不知道的人以为这两个人不认识。有时候走着走着，母亲因为跟不上父亲的步伐，两个人甚至会走散，所以我总能看见父母一起出门，却各自回来的场景。而且，母亲性格爽直，不拘小节，言所欲言；父亲性情刚烈、处事耿直，沉稳持重。有时他们就看起来像是一对冤家，总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争吵。特别是小时候，甚至看到他们在我面前大动干戈，吓得我一个人躲在被窝做恶梦，生怕第二天我们这个家就不复存在了。 有时我常常在想，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不吵不斗气呢？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相亲相爱、心心相印……书中描述的夫妻间不应该相互温柔以待，和和睦睦、恩恩爱爱吗？像这样吵来吵去，他们的爱在哪里？然而，尽管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们还是隔三岔五要为一些琐事拌嘴。不过，自从父亲查出高血压、高血脂、冠心病等疾病后，母亲不再与他互怼，常常是父亲在一边唠叨、数落，母亲在一旁低头不语或是笑笑回应。 有一次，听母亲与人闲聊，母亲说，孩子爸虽然脾气有点急，但他顾家、爱家，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省给我们，家里的活计不管多重多累，都是自己默默地抢着做，从来没任何怨言，我们一起白手起家，从一根筷子都没有，一步步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很满足了。夫妻过日子就像舌头和牙齿哪有不磕碰的，但凡事要从大的方面看，要多从优点看，现在他身体不好，不能着急生气，我就让着点，夫妻间没有对错输赢，相互关心包容理解才能过日子啊。 是的，别看父母经常斗嘴，但不管吵得如何激烈，过不几天他们又和好如初，相互间，不是你先逗我说话，就是我先哄你开口。而且，两人在生活中也是相互关心，父亲喜欢吃老式的月饼，母亲能跑遍东台城，找到西溪偏僻的老铺。母亲喜欢吃野生的小鱼，父亲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找遍城里的大小菜场或路边摊点，也会为母亲买上。有时看到母亲吃着咸菜烧小鱼滋滋有味的样子，平常不苟言笑的父亲还会逗趣母亲：慢点，慢点，别卡着了，多着呢。 这次他们一起住院期间，虽然医院包三顿，但怕他们营养跟不上，我建议中午下班后到饭店炒个菜带过去，母亲不同意，“饭店的用料和油我不放心，你爸的身体要少吃油、盐……”前些年，父亲查着高血压高血脂，从那时起，母亲便当起了父亲饮食的“督察员”，炒菜少放油盐，餐桌上玉米、山芋、番瓜等粗粮不断顿，尤其是医生那句“多喝茶叶水”的嘱托，母亲更是牢牢记挂在心头，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帮父亲泡上一大杯热茶带着。 母亲出了手术室后，父亲每天挂完水就“泡”在母亲病房里。“汤淡咸怎么样，还热吗？”“把衣服披好了啊，别受凉啊”“眼睛难不难受，不舒服千万别用手揉啊”……父亲像关照孩子一样围着母亲。出院的那天，父亲一反既往，紧紧牵着母亲的手，“慢点，跟着我走”“下楼啦，注意脚下台阶”……回到家中，父亲剁鸡买肉杀鱼，每天变着花样给母亲煲汤熬羹。饭后，母亲卧床休息，父亲又把各类水果削好切片，插上牙签端到母亲床头……母亲闲不住，想帮忙做点家务，父亲看到了，连忙跑过去抢下她手中的活计，轻声地“呵斥”：“你快去休息，快去休息，家里的事不要你管。” 真爱无痕，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美好；至爱无声，任何表白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看到父母这一幅幅温暖、祥和的画面，内心突然心潮澎湃。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发自内心的愿意为对方做一些事情，而无需别人提醒或对方提出；爱情就是怨而不悔、嫌而不弃，两个人不管怎样吵闹，最后都能和好如初而不去和对方计较；爱情就是不管对方变成什么样子，都愿意一直陪伴对方！这时候我似乎才明白，原来我表面上经常争吵的父母，其实一直都深爱着对方。只不过把对于对方的爱换了一种表达，都融化在彼此心中、融化在日常生活中、融化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用实质的行动，真心的互相关怀爱护着对方。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也许每个人都期望你侬我侬、缠绵悱恻的爱情，憧憬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婚姻。然而生活中更多的是琐碎的家长里短，五味杂陈的酸甜苦辣咸。父母亲用五十年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彼此相伴携手的不离不弃诠释了他们的爱情，虽然没有烈焰般的玫瑰、没有甜蜜的腻语，但他们的爱一直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地流淌，简单而厚重、质朴而坚韧、朴实而温馨、真挚而绵长，正如父亲在窗台上精心培植的那株茉莉，朴素淡雅，却芳香永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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